南方的天气比西境暖和,唐雨遥只披了一件锻面斗篷,一身轻减立在船栏边,大片红砖绿瓦映入眼帘,来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船只穿梭其间,她忽而有了下去看看当地民俗的念头,等在与时逢笑相聚,便能与其说道一二。
等船行进入闸口,两边街景清晰起来,听得掌舵的船夫收起帆高喊入城,并告知船上的人们他们即将穿过露州继续南下,若有要采买补给的,在前方档口下去,到晌午尚且有半日时辰可于露州南岸重新登船。
船上的行客三两作伴,到了档口陆陆续续下了跳板去采买,唐雨遥走在流动人群的末尾,东花看她难得下船,凑到她跟前道:“主子,你也该下船走走了,每日闷在船上人都要闷坏的。”
唐雨遥抿了抿唇,只朝她微微点头。
一行人都下了船去,因不着急赶时辰,便沿途漫步。
城下水流潺潺,城上人来人往,杂耍看戏的,摆摊买卖的,烟火十足恬静祥和,与金平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世道。
众人踩在碎石长街上,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较大的酒楼,虽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里面却坐满了人,一阵饭菜香味从中飘出扑鼻而来,引得人不自主放缓步子,想要进去饱餐一顿。
东花要采买新的茶和干粮,但他们一行人多是女子,走在路上着实惹眼,于是便和唐雨遥等人约定,先自行去采卖然后午时在这家酒楼用膳,八喜怕她一人走散或再出什么岔子,主动跟了过去。
时快没与她们同行,而是留步走到了唐雨遥后面。
在时逢笑没赶上他们之前,保护唐雨遥的安危变成他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其实在这途中,他有想过先行下手,但齐天寨来了信,时慢说道不急于一时,因那十万蓝家军是蓝如英年轻时一手带出来的,离了唐雨遥,就算有兵符也不一定能轻易调动,于是行船这些日子大家都相安无事,表面平静。
没人再受伤,郭瑟先前备的药还有富余,她便牵着笠儿陪同唐雨遥漫无目的瞎逛,时快不疾不徐跟在她们身后,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越过前面矮小的笠儿,直接落在唐雨遥的背影上。
沿途有摊贩叫卖,唐雨遥的目光一一划过那些卖当地小物件的小摊子,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停顿。
道路狭而窄,仅仅容一两人并肩前行,故而郭瑟和笠儿则是跟在唐雨遥身后的,笠儿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心,本在东张西望,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唐雨遥的背。
唐雨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背崩得笔直,笠儿撞疼了,停下来用力揉搓自己的额头,咦道:“恩公姐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郭瑟见唐雨遥微微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摊贩不如其他摊贩那样精神,坐在摊后屋中躺椅上,一本陈旧破书盖了脸,正呼呼大睡。
摊头立了快木牌子,牌子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
小本生意,偿金随意。
到也算是很通情达理了。
而唐雨遥对这样做生意的人并不是瞧个稀奇,她莹白如玉的手伸将出去,从摊上拿起一物来,郭瑟见此情形,如同回到刚入秋之时,脑中记忆迅速拼凑出一副画卷。
韶官城外驿站,时逢笑为唐雨遥取过一盏风灯。
一把大火将黑店烧个精光,什么都不曾剩下,而那盏风灯挂在马车头,却陪伴她们一路到了金平,后来她们换了陆府的马车,唐雨遥没来得及去取,那盏风灯便随着马车遗失了。
八面棱角在唐雨遥手中转了一圈,白绸因年深已久有些泛黄,她仔细看上面古朴花纹,眉头深索,心中疑惑,这本该是西境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南地?
唐雨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沉,见摊上除了这盏风灯并无其他相关物什,于是立即开口去唤那摊主。
“醒醒。”
摊主睡得正香甜,在人声鼎沸的街上,并不受任何声音所扰。
见其纹丝不动,郭瑟误以为唐雨遥只是想要那盏风灯,便提醒她道:“他写了,偿金随意。”
话罢从腰间摸了银两,往摊主装偿金的陶土罐子里扔去。
“叮咚哐啷”脆响,银子砸在铜板上,到意外惊醒了摊主,他整个人耸动了一下,脸上的书哗啦落地,人直挺挺坐起来,一双豆丁眼迷迷糊糊瞧着摊前的女子,随后往他的陶土罐子里打望,双眼用力睁了睁立刻来了精神。
“哎哟,您钱给多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陶土罐子里掏铜板,想要还一些回去。
唐雨遥看他模样老实,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既不是能和铁掌门扯得上关系之人,也对她们并无任何恶意,暗暗嘲自己想太多,无奈摇了摇头,便要离开。
“小姐!您稍等一下,您既然看中这风灯,则是小的有缘之人,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唐雨遥已朝前走了,闻声脚下停了停,就听郭瑟上前与那摊主说话。
“只这风灯好看,其他的不看也罢,谢了。”
摊主摸摸鼻梁,急忙伸手拦人。
“除去这摊上的,小的还有其他东西,您看过再走不迟啊!”
也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摊主来了兴致,猫腰下去从摊下搬出一个箩筐来,唐雨遥已在他的动作间回过了头,箩筐里面有不少小玩意耍货,陶土小人、彩纸风筝、旧羊皮鼓、破了一角玉石、铁牌……
铁牌?!
唐雨遥愣住,心头如同大片脚步声喊杀声碾过。
她脸上镇静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箩筐不曾眨一下眼。
郭瑟见状,又去腰间摸银两准备买下那箩筐,摊主瞧她动作,急忙摆手。
“哎,姑娘要是喜欢,这些就送你们了,今日遇到你们,小人有幸能早早收了摊回家伺候老娘咯!”
唐雨遥听他一席话,没从中觉出有何不妥,转身回来伸手去拿了箩筐里的铁牌,随后整个人往前弯腰,狭长双眼直视年轻摊主,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寒光。
“此物何来?”
她说话时神态慵懒,语调不抑不扬,那双眼睛却眼波流转凌冽,黑如不见底的幽潭,叫人只一眼便心生敬畏,摊主不知她为何突然不悦,张着口半天吐不出一字。
时快在她们磨蹭这番功夫已然跟上前,先瞧了瞧唐雨遥手中之物,又将那年轻摊主上下打量一番,抱着胳膊一本正经解围道:“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我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街头人多,不如找个地方与这位叙叙。”
唐雨遥乜着他,心知他所言甚是,嘴角划过冰冷弧线,站直了,僵声道:“不知摊主是否方便?”
摊主离了她逼仄的目光,大松口气,赔上笑脸:“不如诸位进屋坐坐?”
话罢动手将那摊子往旁移了移,让出一条通往他身后屋舍的路。
唐雨遥捏住铁牌先行入内,郭瑟带着笠儿和时快,随后跟了进去。
这间屋面不大,但家具陈设不多且整齐,因而还算宽敞。
几人进了屋,摊主便将摊子上的木牌翻过去,挂出“有事暂离,买货自取”那一面,随后抱着箩筐入内关门。
“没什么好招待的,不知道姑娘想问些什么?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再说?”
唐雨遥进屋后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将手中铁牌展出来。
摊主不想惹祸上身,立即解释道:“这东西,还有您刚才瞧上的那盏灯,都是我家中旧物,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哪里所出啊。”
唐雨遥观他神情不似撒谎,便又问道:“你若不知,还有谁知?”
摊主耷拉着脑袋,手脚慌乱,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终于架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梆子,“要不我请我老娘出来,问问她知道不知道?”
唐雨遥点头,“如此甚好。”
摊主往屋后走,撩开竹帘进了后院。
不多时,门边传出说话声。
“老娘,您慢点儿,留神脚下。”
“咳咳咳——我还没瞎。”话声很冷。
摊主搀扶一位杵着拐杖,瘸了一只腿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她身段高挑,从骨架上看便不比寻常妇女,一双大脚装在黑布鞋里,借助拐杖之力,完好无损的那只腿落地很重,此妇人会武,唐雨遥等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等妇人在屋中松木椅子上坐定,才正眼去瞧站在她屋中之人。
“是谁要问?”
她声音不大,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气息,一双眼睛露出犀利神色,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唐雨遥脸上,墓地瞪圆,那眼神,似乎像是认识唐雨遥,可惊诧之色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再仔细一看,她的脸就平静下来再无波澜。wWW.ΧìǔΜЬ.CǒΜ
“小娃娃,我早已经不问世事了,不能如你所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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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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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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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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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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