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言芝约莫是锦衣还乡一次后没了心结,这次就顺路带赵甲第再回老家芹川小镇,那个她度过淡薄童年和花季却不愿过多回忆的地方,名义上的缘由是弟弟蔡枪总算找到谈婚论嫁的对象,已经带到老见父母,据说女人比蔡枪小了五六岁,家境只是小康,毕业于中国美院,曾经与同学去过芹川写生,职业却是幼儿园老师,双语教学,在吴山脚下,离家很近,在赵甲第看来,蔡枪虽说比不得李檀,但有高居本省第一秘的器重青眼,不管是不是回马枪到上海,还是留在浙江深耕细作,都有相当不错的仕途前景,蔡枪前脚到芹川,蔡言芝和赵甲第后脚就穿过徽浙边界来到这个主打旅游牌的古镇,淳安县的2把手第一时间赶到乡里给蔡枪接风洗尘,名义上当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这类偏居一隅的县处级来说,不说蔡枪是省常委身边的红人,便是市委领导的心腹,也得提起十倍精神去打点关系,蔡枪会做人,把县长请到了家里吃饭,倒像是给忐忑的县长接风洗尘,主次颠倒,不知道晚饭前蔡枪给他灌输提点了什么,县长不仅对远在天边好不容易神仙下凡一次的蔡姨无比敬畏,对打定主意跑龙套的赵甲第一样很是恭敬客气,双手递上的名片。
饭后众人一起沿着小镇青石板路散步,事事谦恭如小学生见到老师的县长又粘上来,让赵甲第哭笑不得,蔡枪主动与姐姐靠边聊天,拉开一段距离,蔡大美心里美滋滋在最后头跟着,心甘情愿做跑腿的,遇到一些平时瞧着顺眼的村民,他都会豪爽递上两根3字头的软中华,一根不够,非得人家把剩下一根扣在耳朵上才满意,婆娘当然没跟着凑热闹,农村嘛,一般来说婆娘都不准上桌吃饭的,清明祭祖更不能跟着,现在好点,蔡言芝蔡枪这对姐弟的母亲,这些年母凭子女贵,蔡大美被教训过后收敛许多,再不敢胡来,子女不在家的时候,蔡大美还是会大男子主义,但也只敢骂人,而且骂过之后,都会识趣地主动给婆娘做顿饭菜,当作弥补,可见是被身前这对县里首屈一指的出息子女给弄出很重的心理阴影了,蔡枪未婚妻跟未来婆婆在家里唠嗑,是个挺会做人的女人,从菜园摘菜到洗菜做菜,一刻不停歇帮着婆婆。赵甲第跟那位县长有说有笑,后者已经得知赵甲第是省发改委,年纪轻轻的,大学才毕业就鲤鱼跳龙门进了省直属机关,背后就没点古怪?要不咋说龙生龙凤生凤?赵甲第也不做解释,任由县长瞎想,只不过言谈中尽量多给一县父母官留面子和涨面子,虽说都是空话套话,但官腔大多如此,你要真傻啦吧唧推心置腹,人家说不定还会浑身不得劲儿,官场最忌讳交浅言深。听着赵甲第和县长在那里废话连篇,蔡言芝嘴角弯起,蔡枪心中颇多无奈,最心底,当然不怎么愿意姐姐跟赵甲第走得太近,姐姐即便和宋秘书长结不成善缘,最不济都可以找到更般配的男人,赵甲第不差是不差,可将近一轮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姐姐和这个家伙真能修成正果?蔡枪看着姐姐的神情,轻轻叹息,跟父亲要了根烟,蔡大美要帮忙点上,蔡枪笑道爸,不用了,哪有老子给儿子点烟的道理。蔡大美脸上笑开了花,一脸理所当然道这算什么。蔡言芝从蔡大美手中抽出打火机,看架势,是要给蔡枪和蔡大美点烟,蔡枪还好,顺势抽起烟,蔡大美愣在当场,被儿子提醒了一声,这才赶紧低头叼烟凑上前,然后马上跑开,生怕碍眼,这个大苦大难后大富大贵的男人扭头面朝小溪偷偷抹了把脸,做梦一般,这烟,不舍得抽了。
蔡枪顺水推舟轻声道这两年爸对妈好多了,上次去市里看我都问给咱们妈买什么补品好,洪雀说她开车去买就行了,爸还死活不愿意,亲自去杭州大厦挑的。蔡言芝微笑道挺好,不过别让他跑衢州那边的地下赌庄砸钱了,输多输少无所谓,可每次兴匆匆跑去都臭着一张脸回家,妈看见了不好。你回头跟他说一下,想玩,就去上海,我跟那边的人说一下,起码不用担心被出老千,但每次最多只能输三十万,每个月一次,这钱我来出,赢了归他。蔡枪笑道那爸可要高兴坏了。蔡言芝转移话题问道蔡冲读高几了?蔡枪苦笑道你这个姐当得太不负责任了,小冲明年高考,准备冲刺一下浙大或者复旦,发挥好的话,应该能上分数线。蔡言芝哦了一声。蔡枪吐出一个烟圈,下意识瞥了眼赵甲第。蔡言芝问道你准备跟着宋怀海一条路走到黑?蔡枪轻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宋秘书长对我有知遇之恩,哪怕很大一部分是冲着你去的,我也得念这份情,况且他未必就没机会进入中枢,再者,起码中央委员跑不掉。蔡言芝冷笑道他斗得过李檀?蔡枪笑道最不济胜负也在五五分吧?蔡言芝不客气道你是当局者迷,还是知道了宋怀海藏起来的底牌?蔡枪摇头道底牌肯定有,但我暂时接触不到,宋秘书长每次去北京跑部委,都不喜欢带外人。我跟李檀接触不多,不过赵甲第好像跟他很熟。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赵甲第开口,总感觉说不上话,这家伙上窜得太快了。蔡言芝笑问道你跟韩县长透露了什么,好歹也是个实权正处级,怎么姿态摆得这么低,变成了赵甲第的跟班?蔡枪放低声音幸灾乐祸道我就旁敲侧击了一句,说赵甲第是省委黄书记家里的常客,进发改委是黄书记亲自点的将。蔡言芝笑道这也太上纲上线了。蔡枪呵呵道这不是想看赵甲第的热闹嘛,以后他真有机会时不时来淳安蹭饭,我就当给他免费宣传一下。蔡言芝盯着蔡枪看了几秒钟,蔡枪举双手做投降状,蔡言芝弯腰捡起一颗青石板缝隙间的石子,丢进小溪,缓缓道我劝你别跟赵甲第怄气,他现在几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黄书记都没资格控制赵甲第的前程,如果,我是说如果宋怀海投诚的徐震改变态度,就真没谁挡得住赵甲第了。蔡枪震骇道赵甲第跟徐省长有纠葛?蔡言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敏感问题,只是平静道李檀之所以比宋怀海更被看好,是因为李檀有一套被上面青眼的独有从政体系理念,很清晰,一目了然,手段偏向改革却不激进,思想靠右却不过分保守,他那些陆续上了内参的东西一直被评价很高,宋怀海就差了很多,靠身边笔杆子写出来的锦绣文章,真以为大佬们看不出来其中水分?徐震用人,一直都挑能力逊色于他的,李檀脱离黄书记后没有依附徐震,却依然得到重用,光是这一步棋,李檀和宋怀海高下立判。徐震能否更进一步尚且两说,得势的李家都在北京忙碌得焦头烂额,你凭什么就能说宋怀海可以上位?再说了,宋怀海可不干净,这些年省部级位置上跌下来的不是少数,每年都要拎出来几个以平民愤,你这次赌的,可比你爸大多了。蔡枪爽朗笑道我这种出身,不敢赌就是一辈子跑腿卒子的命了,就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姐你就别劝我了,我是愿赌服输的人,赌品比咱们爸要好,到时候肯定不给你丢脸。蔡言芝不置可否。蔡枪貌似习惯了被这个姐姐泼冷水敲警钟,心中斗志始终昂然。
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的韩县长随后被蔡枪和蔡大美父子送出芹川,留下赵甲第和蔡言芝继续在暮色中闲逛。蔡言芝散步一半,突然说道:“有没有兴趣爬山?再往里走,走到路的尽头,有一座在遂安县志上第二高的山,视野开阔,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整个千岛湖。”
赵甲第玩笑道:“可别跟我说现在就去,然后在山上过夜等日出。”
蔡言芝看着赵甲第,没有说话。
赵甲第哑然道:“真的假的?”
蔡言芝的沉默说明了一切。结果在赵甲第百般争取下总算获得了骑自行车进去的珍贵权利,整整二十里九曲十八弯的夜路,要是光用脚,可不惬意。两人到山下道路尽头的村子,已经是晚上九点,赵甲第独自负责帐篷在内所有物品,可见赵甲第两个轮子的车技还是很过硬的,上山的时候蔡姨只提着个矿灯,扛着大包像是难民的赵甲第抬头看着山峰,一股凄凉悲从中来。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在半山腰的一座破败亭子歇息会儿,满头汗水的赵甲第喝着山脚小卖部买来的矿泉水,啃了口面包,瞪了一眼老神在在逍遥快活的蔡姨,继续上路后,赵甲第捡了根杉树枝当拐杖,苦中作乐,不停怪叫,还气喘吁吁朗诵起王维的《老将行》,“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啊百万师……”一开始还算声情并茂,等到“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这句,就没什么气势如虹了,好好一首《老将行》以*结尾,让赵甲第很是气馁。蔡言芝也不抗议,任由赵甲第作妖作孽,两个钟头后,终于到了蔡言芝嘴中的“望天坪”,视野开阔,头顶便是一条夏季绚烂银河,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赵甲第看得如痴如醉,已经顾不上抱怨,这时蔡姨还算厚道地开始搭帐篷,就一个,人却有两个,赵甲第寻思着百分百逃不掉被卸磨杀驴的命,这晚上就甭指望能越雷池半步了,坐起身,把那根相依为命的杉树枝横放在膝盖上,自怨自艾道哥们,今晚上就跟你青山看我我看青山喽。蔡言芝听着辛酸,微微一笑,搭好帐篷后打开家里准备好做宵夜的饭盒,递给赵甲第一双竹筷,坐到赵甲第身边一起进餐,一人一筷子,吃到一半,蔡言芝抬头说道你说我们这算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赵甲第头也不抬狼吞虎咽道你要让我进帐篷就是相濡以沫,让我睡外边就是相忘于江湖,看你良心了。蔡言芝筷子敲在恶鬼投胎的赵甲第筷子上,气愤道给我留点。赵甲第抬头讶异道女人胃口不都很小吗?我咋没见你比我少吃一筷子啊?蔡言芝菩萨怒目,赵甲第放下筷子,直挺挺躺在地上,仿若一干二净躺在了天地间,蔡言芝收起筷子饭盒,剩下的还得当早餐,这般不与人旁人说的贤淑婉约作派,像不像小娘子?只不过当时赵甲第忙着打饱嗝看星空,浑然不觉。蔡言芝提醒道露气重,你悠着点。赵甲第轻声道就躺一小会儿,难得什么都不用去想。蔡言芝眼神柔和望着这个男人,不再说话。m.xiumb.com
赵甲第轻轻问道:“姨,你说我如果不是赵三金的儿子,能做什么?”
蔡言芝摇头道:“不好说。”
赵甲第沉默不语。
蔡言芝似乎听出线外之意,温柔道:“在我看来,白手起家,打来一座天下,当然厉害,可接班人的守成大业,尤其是想要更上一层楼,难度丝毫不低。秦隋二三世而亡是一个例子,汉武帝唐太宗是另外一个例子。比如所谓红色子弟,一抓一大把,有几个比父辈走得更远爬得更高?自己不想的是一撮,有心无力属于不能的却是一大堆。我见多了世家子和凤凰男,尤其是一步一步从农村爬到大城市顶点的后者,除了自身闯荡,都在借势,上乘借时局,中乘借贵人,唯独没有下乘这个说法,杨青帝,你爸赵鑫,还有陈靖徐震之流,都是这类枭雄,你呢,一直生活在赵鑫阴影下,其实没这个必要,如果家境好都是错,那从人下人到人上人的奋斗有什么意义,不就希望将来子女不用颠沛流离吗,杨青帝不喜欢读书好的年轻人,但要知道他最佩服的还是立功立言立德尾市为将为相于一身曾国藩,我在离开北京前曾和王家老太爷有过一段谈话,难得听到一番有关你们父子的点评,是以清末曾左彭胡四人做范本的,想不想听?”
赵甲第点了点头。
蔡言芝微笑道:“这位老书生说如果把赵鑫看作左宗棠,那你就是胡林翼。”
赵甲第丢人现眼道:“高中历史知道点左宗棠,但不知道胡林翼到底是做什么的。”
蔡言芝打趣道:“是个英年早逝的浪荡公子哥,由文弱词臣成长为功勋国柱,但哪怕死得早,却还是名列清末四大中兴之臣,可见其能力。”
赵甲第无语道:“英年早逝……”
蔡言芝敲了一下赵甲第额头,道:“你肚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只要肯售与帝王家,我就看好你。换成一般人说自己德语跟英语一样好,会被当成冷笑话,你不一样。”
赵甲第咧嘴笑了笑。
蔡言芝感慨道:“手有屠龙技,即便天下无龙可屠,可满街蛇鼠鸡狗就杀不得了?所以说读书读出门道,肯定是正途。”
赵甲第说道:“听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蔡言芝站起身没好气道:“不说了,睡觉。”
她径直走入帐篷。
她开始默默数数,从一到十。
帐篷外毫无动静,脸色桃红妖冶的蔡言芝气鼓鼓道再数一遍。
一到十。
结果外头动静是好不容易有了,却是赵甲第爬起身后挥着杉树枝一顿狂舞,叫嚣道:“哈哈,老子手中剑,是那半挂银河,一剑斩下便是半截长江!”
蔡言芝目瞪口呆,怒道:“滚进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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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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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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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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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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