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适应了光芒,她慢慢放下手,低着头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黑羽悠在她旁边坐下,把手里的枪丢到一边,对她的无视毫不在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她闷闷地说,“我……我没有名字。”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谁,自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这里了。这里的人并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而是以“你”代称。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名字。
“为什么呢?大家都有名字呀。”黑羽悠感觉很新奇,侧过头凑近去看她的脸,“你和我长得真的好像啊。”
“不知道。”
“你是我的孪生姐妹吗?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不知道。”
“啊对了你的血型是什么?我是A型哦。”
“不知道。”
面对她的冷淡回应,黑羽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抱膝将下巴放到膝盖上,幽幽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让我跟你见面吗?”
她扫了一眼那把被黑羽悠丢到一边的枪,她一直是个聪明人。“他们让你杀我?”
“他们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杀掉你,并且跟我说,如果我不杀掉你,我就得死。”
“哦。”
她早已麻木了。生存或死亡,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并不觉得生或是死,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去杀人?根本做不到啊。”黑羽悠大声说,“我……”
她迅速抬起头扫了一眼房间周围,接过黑羽悠的话头继续说:“并没有监视器在。”
监视器或者窃听器这种东西,在这个房间里根本无所遁形。毕竟这是一个钢铁牢笼,整个墙壁都是钢板。
“没有吗?”黑羽悠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环视了一圈,“都是铁板啊,这里是牢笼吗?”
“不知道。”她继续缩回去,就像每天晚上做的那样,木然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起一个好吗?没有名字很麻烦的,难道我要叫你‘喂’吗?”黑羽悠凑近拉过她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提议道。
黑羽悠的手很温暖,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温度。她一时间眼神晃了晃,说:“随便。”
“那么叫由希好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的女主角,总感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呢。”
“由希?”她嚼着这个名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虽然不懂得女主角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上去像是一个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超级聪明超级富有正义感的一个女侦探哟!”黑羽悠的双眼散发着浓烈的光彩,“我超喜欢她的!我希望以后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正义感?她的眼神暗了暗,那是什么?
“所以这个名字就送给你啦,好吗,由希?”
黑羽悠根本不给她任何否决的余地,她只好点头:“嗯。”
“我突然被一个女人带走,我好想回家啊。爸爸妈妈还有小快一定会很担心的。”
家?那是什么?
对于她而言,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的认知极其贫乏,根本不能理解黑羽悠嘴里吐出的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啊对了,由希,你父母在哪里?”
“父母?”她皱着眉回答,“我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吗?”虽然没有直视黑羽悠,借着余光她还是清楚地看到,黑羽悠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来。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她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你……”她犹豫地问,“你没事吧?”
这种询问别人情况的感觉真的很别扭,她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仅仅跟黑羽悠接触了片刻,她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她还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我可以把爸爸妈妈还有小快分你一半哦。”黑羽悠毫无心机地笑得灿烂,“我跟你说哦,小快超级可爱的!一看见鱼就立刻被吓个半死,我超喜欢鱼的,在他面前都不能看活鱼啊可恶!还有上次,他居然偷看青子的内裤的颜色,差点被揍哦,青子是小快的青梅竹马的啦。不过小快变魔术超厉害的!有机会请你去看。”
“哦。”
“老爸的魔术超厉害的,比小快不知强了多少倍,你见到他一定要缠着他让他教你魔术哦,变魔术很有意思的!”
“哦。”
“还有还有,老妈做的菜超级好吃哟!可是我要在这里呆三天,吃不到好吃的菜了呢……”
“哦。”
好像闯入了她不知道的世界呢……
好想要到那边去,只要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怎么了啊由希,突然靠过来了?你冷吗?”手突然被抓住,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几乎黏到黑羽悠的身上了。黑羽悠的手很温暖,努力温暖着她冰凉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黑羽悠焦急地叫道,“你没事吧?”
她缓缓摇头:“没事。”
她低着头再也没有说话。和黑羽悠在一起,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一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温度从心底慢慢蔓延,直至包裹住整颗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想让这种感觉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只是黑羽悠在单方面叙述她的经历,而她则默默听着。两只手一直交叠着从来没有分开,就像最开始的那样。
整整两天两夜,没有水没有食物,两个人都已经虚弱无力,双唇发白。在这两天两夜里,黑羽悠也没有休息,也没有睡觉,而是和她一起靠在墙上,不停叙述着自己的生活。
爸爸,妈妈,小快,青子,有希子阿姨,还有同学们……
那个世界是她无法企及的世界。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一旦她进入那个世界,她一定会像黑羽悠嘴里说的接触阳光的吸血鬼一样死去。
第三天了。
黑羽悠突然转了话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轻轻叹息:“果然我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杀你啊。”
“你不想活下去吗?”
“想。可是……”
黑羽悠突然泪如雨下:“我做不到啊!”
她立刻愣住。明明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为什么做不到呢?
“为什么?”
“只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去伤害他人,这种事,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黑羽悠不停用手背抹着眼泪,“所以……”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突然袭上她的心头。
“他们说了,如果我不杀掉你,我们两个都得死。所以……你……”
“快点杀了我吧。”她突然打断黑羽悠的话,“你不是想活下去吗?”
黑羽悠摇摇头,从脖颈拉出一串项链,淡淡的蓝色光芒瞬间盈满一室。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颗被雕刻得极其精致的宝石,微光一照熠熠生辉。黑羽悠解下项链,把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由希,听好哦,你要杀了我,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有几分相似,我们就把衣服换一下,你要学好我的声音,他们就不会发现的。你行的,对吧?”m.xiumb.com
黑羽悠停顿了一下,仔细盯着她的反应,继续说:“他们对我说,如果我不杀了你,就会被你所杀。可是你明明很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凶残。我知道让你亲手开枪很对不起你,可是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拜托你……杀了我吧,然后好好活下去,连带我的份一起。
“我根本就不可能去杀人,就算对象不是你。就算生命因此终止,我不后悔,能自愿选择去死,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幸福。
“来吧,由希。”
黑羽悠说着,脱下衣服,并推了一把发呆的她。她后知后觉也脱下自己的衣服,呆呆地穿上黑羽悠的衣服,木然地望向黑羽悠。黑羽悠替她整了一下衣服,把项链放进衣领里放好,捡起地上的枪,塞到她的手里。
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回过神来,仅仅只是拿着,就浑身颤抖。她可以对任何人开枪,可是对眼前的人,怎么能……
“你会开枪吧?来吧。”
黑羽悠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就算穿着破旧的衣服,仍然比她要漂亮不知多少倍,简直就是坠落凡间的天使。她紧紧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拜托了,否则我们两个都得死。”
她又使劲摇了几下头。
“由希……”黑羽悠无奈,只得让她握住枪对准自己的胸膛,说:“快点,由希。”
她愣愣地看着黑羽悠,盯着黑羽悠好一会儿,突然后退了几步,拉开保险栓,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可是,手却是稳的,食指利落地扣下扳机——
“谢谢你,由希。”
她瞬间泪如雨下。
*
后来她才知道,黑羽悠最喜欢的那本书是《由希的事件簿》,女主全名是相田由希。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她询问黑羽悠时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叫做关心。
后来她才知道,黑羽悠不停叙述她的人生是因为她早已决定想让自己代替她去死。
后来她才知道,黑羽悠下不去手是因为她的原则,更因为良知。
后来她才知道,黑羽悠口中的那个世界,就像黑羽悠本人那样太过光明而温暖,之所以不自觉想要靠近,是因为想要接触到光明。可是她只不过是在黑暗夹缝生存的污泥,黑暗怎么能去……玷污光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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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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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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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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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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