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看到他来了,全都是面露感激之色,垂首行礼。
“宇文泰,你身子好些了没?”
看到宇文泰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刘益守微笑着问道。宇文泰的那些侄子外甥们,一个个都紧张得要死,谁也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笑面虎,现在对方要是搞些幺蛾子,貌似也说得过去。
宇文泰收拳,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回刘都督的话,在下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没谢过都督救命之恩,实在是惭愧得很。”
宇文泰的态度虽然诚恳而谦卑,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出身决定立场,在这个年代,什么人跟什么人混,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宇文泰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一大家子人。宇文氏在六镇虽然经过大难,已然是家道中落。但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宇文氏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鱼腩。
起码比高欢要气派多了。
知道刘益守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探望自己的,宇文泰对宇文护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尉迟迥兄弟带出了院子,在院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
宇文泰将刘益守带到自己养病的屋子里,两人落座之后,刘益守这才面色平静的问道:“黑獭,你的病差不多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其实刘益守不问,宇文泰也是会说的。只不过还是对方先提出来比较好。
“刘都督,虽然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我还是想回到我三哥那边,他很需要我们。当然,以后再遇到刘都督,我们自然会退避三舍,绝不与刘都督为敌。”
宇文泰诚恳的说道。
这种话怎么说呢,刘益守觉得,此时宇文泰心中所想的,绝对就如刚才所说那样的。
就好比没什么阅历的小男生,对初恋女友说“爱你一生一世”一样,那时候他的想法绝对是很真诚的,当然,仅限于那时候。
至于后面如果发达了就把初恋踹了,搂着嫩模,傍着富婆之类的,也是对生活的真实追求,也是真诚而不虚伪的,这跟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并不冲突。
因为环境已经变了,人也已经变了,当初的承诺,早已变成了海市蜃楼。
这时候再去说什么“不守约定”,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奚落,甚至恼羞成怒撕破脸。
“其实你不用对我表示什么的,你们修养好了,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我绝对不拦着,也不会事后派人追杀什么的。”
刘益守很光棍的说道。
不知为何,宇文泰就是觉得对方说的是真的。如果是别人的话,那有可能会忽悠,但眼前这个人,说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
“都督高义。”
宇文泰感激的说道,等着刘益守的下文。对方显然是后面有话要说的,如若不然,只需要派个手下来通知一声,自己这边病好了就可以离开了,多简单啊!
要知道,现在跟葛荣的“手下”交往过密,对个人声望可不会有什么好影响。
“黑獭,我跟你说个故事。”
“都督请讲。”
看到刘益守面色严肃了起来,宇文泰忍不住也坐直了身体。
“有人一妇人赶集,在集市上买了一篮子鸡蛋。结果回家的时候,提着篮子的手不小心松开了,篮子掉在地上,里头的鸡蛋全碎了。
那么我问你,下次去赶集要买鸡蛋,要怎么做会比较好一些呢?”
宇文泰想了想说道:“叫她丈夫一起去买鸡蛋,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半鸡蛋。这样即使有一个人摔倒,那么另外一半鸡蛋也会没事,不至于什么都没留下,对不对?”
他的思维还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刘益守的“言外之意”。
“没错。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你想过没有,你和你大哥皆在葛荣军中,很快葛荣会与尔朱荣决战,说不定会惨败。
而尔朱荣喜怒无常,说不定就会把你三哥和你们这一家人,当做反面典型,杀鸡儆猴,斩首祭旗,以儆效尤。
那个时候,你们宇文氏就全军覆没,家族不复存在,跟那个提着篮子摔跤的妇人何其相似。”
刘益守一针见血的指出宇文氏目前家族战略中的最突出问题:风险太过于集中,一旦失败,满盘皆输,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刘都督觉得在下要怎么做才好呢?”
宇文泰沉声问道。
没错,刘益守把他们比作鸡蛋,那确实如此。可是,他和他那些侄子外甥们,真的就是无所作为的“鸡蛋”吗?
其实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罢了,这件事的另外一面,便是家族子弟越是集中,合在一起的力量就越强!只要他们能精诚团结的话,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后世创业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叫亲戚和家里人?因为若是连家人都不肯跟你一条心干事业,那你的这个事业,很明显的毫无吸引力,更别说让外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分散投资,确实可以分散风险,然而,却也把原本就不够强大的力量分得更散了!
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没有绝对的好与绝对的不好,集中力量,就要承担风险,分散风险,也就分散了力量,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怎么选,却看掌舵的人是什么性格,有多少能力和胆魄,对大局观的把握如何。
“把握宇文氏命运的人,不是你三哥宇文洛生,而是你宇文泰。你的选择,才是决定家族兴亡成败的关键。
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无人可以替代你做决定。”xiumb.com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宇文泰沉默片刻,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他长得又黑又土,虽然不是很丑的那种,但是面相上看,真的很缺那种“王霸之气”。好比说刘益守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帅,然后就是锐气英武,不似凡品。
可宇文泰看上去就跟田里劳作的农夫没啥区别,要说他以后可以奠定北周的根基,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哪怕是贺拔岳,现在看上去都很有些气质和领导能力。而这些在宇文泰身上根本看不到,或者说,他现在或许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受教了,刘都督说的这些,在下会仔细斟酌的。”
宇文泰感激的点点头,拱手行礼表示谢意。
“好了,军务繁忙,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不如暂时就在这里养病。不管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派人跟我支会一声就行了。
当然,让你们离开是极限,那些缴获的东西,还有那些战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们带走的,明白么?”
放人是因为“道义”,或者可以叫做人留一线,但让对方带走曾经的手下,则是另外一种性质了。无论如何,刘益守也不会去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刘益守离开后,宇文泰将他那几个侄子而外甥叫来,把刘益守刚才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结果那四个人,居然也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
宇文护和尉迟迥觉得应该留在枋头城,跟着刘益守一起走,这样哪怕葛荣被灭了,宇文氏也不至于说全军覆没。再过个五年十年,随着刘益守越混越好,自己这边也能跟着壮大!
而尉迟纲和贺兰祥则觉得,要是不回到宇文洛生身边,那对方在葛荣麾下的日子绝对是很难过的,甚至于想办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至于风险,宇文氏自从宇文泰老爹和大哥他们战死后,哪一天不是刀口舔血的?要说风险,没有一天是没风险可以高枕无忧的。
两票对两票,现在局面又回到原点,变得对于宇文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到头来还是得他来拿主意。
“你们都下去想想,我也去好好想想吧。”
宇文泰摆摆手,一个人回了卧房。
刘益守没有挟恩图报,也没有说那些大义真理,没有吹牛画饼,更是没有言语威胁,对方只是说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当年慕容垂在苻坚手下的时候,也是本分做事,感激涕零的。结果苻坚败亡之时,他立刻就在后方反了。甚至淝水之战的时候,他的行为就很是可疑。
这年头,指望着外姓人给你家出死力气,那绝对是一件十分幼稚的事情。刘益守也没有觉得自己“虎躯一震”,就到了对方纳头就拜大哥的时候。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要好好的思索。宇文泰脑子里,就满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犹豫不决。
……
当宇文洛生只身狼狈逃回葛荣大营的时候,正在吃鱼的葛荣,差点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
宇文氏的部曲,是大军中最为精锐的,每一战都打头阵,而且争先恐后士气高昂,这样的队伍,为什么收拾枋头城里的那些人,会栽跟头?
再说了,现在河道已经结冰了啊,周边跟平地一样,没理由不能破城啊!
当他听完宇文洛生绘声绘色讲述了发生了什么事以后,葛荣彻底怒了!
不是枋头城里的瘪三太狠,而是邺城内的北魏官军战斗力太强!邺城不拔,恐怕会寸步难行!
当他下令大军继续围城的时候,却是有很多人来劝说他退回滏水河以北。其中就以宇文洛生为首!
宇文洛生向葛荣提出了三点质疑,每一条都点到了葛荣大军的要害。
第一个就是他觉得高氏兄弟在信都一带活动,甚为可疑,此刻大军全力攻打邺城,他们为什么不带兵来增援?
第二个就是渡过滏水河以后,粮草需要从北面渡河才能送到前线。而这几十万人每日所需的粮草,都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渡河围城,那么天气越来越冷了,后勤如何能跟得上?
最后就是邺城内并无变化,之前无法攻下邺城,现在也很难奏效。只有邺城内部出现变化以后,围城才会有效。
不得不说,宇文洛生说得非常在理,葛荣从善如流,一纸调令,命令高昂等人带着私军部曲离开信都南下邺城,准备参与围城。
还下令让一直不肯南下,在中山一带(今河北定州)活动的独孤信,也带着人马南下增援,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邺城拿下!
这次的调令不同于以往,葛荣派去的人,措辞非常严厉,如果这两支队伍不带着兵马南下,那么就形同背叛。葛荣会放下邺城不管,带着兵马北上,先把这两个二五仔给做了,再来想邺城的事情。
所以察觉到风声不对的独孤信派人送信给葛荣,信中说中山一带民乱逐渐平息,他会带着部曲南下,至于什么时候能到,还要看大军粮草辎重的状况如何。
总之其实还是在拖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居心不良的高敖曹,回复就简单多了,那便是:我带着人很快就会到邺城。
收到这二人的回复,葛荣也暂时心安下来,屯扎在滏水河以北不动,四处寻找粮食,准备攻城的事宜。至于失败,他根本就没想过失败的事情!
这几十万人哪怕输掉一半,再过一年,他就能继续卷土重来!魏国的官府是越来越废物,此消彼长之下,优势在他葛荣一边。
……
“哥,我不管!我要回邺城!就算嫁个高慎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是要回去!”
崔小娘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坐在她对面的崔暹愁眉苦脸的不吭声,懒得再去说什么。
这话要是来枋头之前说,那就啥事也没有了。结果这小娘那时候激动坏了,非得来枋头。结果怎样?结果看到她的塑料义姐上了心上人的床!
而之所以会这样,似乎都是崔小娘让对方代替自己“相亲”引起的。崔暹大概也能理解妹妹现在心里有多么不甘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回邺城那是万万不能的。信都已经写给高家兄弟了,你现在所要嫁个高慎,人家会怎么看你?只怕要你做妾!
崔暹很明白一个道理,做人,立场就是要站得住,哪怕是站在错误的一边,也要站好了,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跳船,要不然随意的蹦蹦跳跳,想如何就如何,那是会掉水里淹死的!
“不要胡闹。你又没听刘都督说什么,在这里聒噪,不觉得害臊么?”
崔小娘本来就是闹腾而已,想引起别人的关注,她又不是真的要犯贱回邺城。听到大哥怎么说,她才苦着脸问道:“那我要怎么办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显然是去找游妙婉谈谈比较好。”崔暹帮崔小娘出了个主意。
“我真不想看她那张脸,满脸的那啥?”崔小娘撇撇嘴说道。游妙婉现在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浑身都满是女人的味道,让崔小娘心里很不舒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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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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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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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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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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