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小叶子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状况。
亲子之间的血缘关系,常常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很多父母与失散的子女多年未见,往往再次见面时就能产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此时此刻,孙腾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位小女孩,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几乎不需要过多去验证。
“小叶子,这是你的生父,你愿意跟他一起走么?”
刘益守柔声问道。
小叶子一时间有点懵,她想了想问道:“那大哥你会经常来看我么?”她的眼中带着祈求。
“恐怕……很难。”
刘益守不想骗她,自己跟高欢属于本质上敌对,毫无回转的可能。将来大打出手,你死我活都是常态,怎么能有机会去孙腾那边看望小叶子呢。
其实让小叶子和孙腾认亲这件事,刘益守内心也犹豫了很久。好多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么?或许这件事就能变成一个永久的秘密呢。
但刘益守始终认为欺骗小孩子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小叶子。
“哦,那我不去了,我不认识他。”
小叶子小声嘀咕道,紧紧抓住刘益守的袖口,看着对面一脸尴尬,想过来又有些胆怯的孙腾。
“龙雀先生,你也看到了,小叶子不希望跟你一起回去。她是你的亲生女这件事大概没有什么疑问,可是,生是一回事,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教她读书识字明道理,你看这样可以么?”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小叶子做了决定,那么他也就遵循这样的决定,不会自作主张认为“我要如何就是对你好”。
“明白了,多谢刘都督拯救小女收留照顾她。”
孙腾哀叹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几岁。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却无法将其带回身边,这种痛苦常人难以接受,他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叶子是刘益守的义妹,前途会比跟在自己身边差么?这个很难说,孙腾心中的内疚,让他很难想办法将女儿“夺回来”。
只要知道女儿还在,过得不错,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这样就足够了。
孙腾慢慢走到刘益守面前,将腰间玉佩解下来,一把抓起小叶子的手,将玉佩放在对方掌心之中。他轻轻的拍了拍小叶子的肩膀,心中充满无数感慨,却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在下投奔高王后,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亦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像刘都督这样雄才大略,心怀正气的人,还真是从未听闻,跟别说见面了。
小叶子就拜托给刘都督了,在下告辞。”
孙腾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潇洒的转过身,朝着载着韩娘子的马车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小叶子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问道:“大哥,我父亲是个好人么?”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刘益守心中感慨,带着小叶子回转下邳城。
人心复杂,岂是善恶两字可以概述的?记得前世历史上孙腾在元玉仪还未成年时就淫辱了她,后又弃之如敝履,你能说这是个好人么?
可是他为了寻找失散的女儿,将大量女奴脱籍为良家子,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你能说他是个坏人么?
虽然这并非他本意。
……
萧纪终于顺利回归了!羊侃心花怒放,连忙在府衙大堂内举办宴会,庆贺萧纪脱离虎口。如果这次不能回归,那么将来萧纪必定会被高欢那帮人立为名义上梁国天子,实际上的傀儡,然后大军南下建康谋夺梁国基业。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到时候如果发生这种事情,对于萧纪来说,对于梁国来说,都是一件悲剧。
萧纪在大堂上轮番给各位将军敬酒,神态甚为谦恭,似乎这次波澜之后,成长了不少。等宴席散去,羊侃将萧纪与刘益守请到书房里密谈,撇开了负责监视人质交换的中枢特使贺琛。
从前萧纪很多道理都不太通透,这次被人软禁了几个月,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此番他能回转,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用小手段解决大问题罢了。
别看下邳城兵马众多,搞一次北伐似乎都问题不大,但真正在里头起作用的,不过刘益守一人而已。
能打又什么用?魏军打不过你,难道不能杀人质撕票?
萧纪很明白,处理这些问题,只要路子对了,一切都好办,就怕有人傻乎乎的找不到思路,那就没辙了。xǐυmь.℃òm
“妹夫,这次多亏有你,本王才能顺利回转。酒就不喝了,请受本王一拜。”
萧纪对着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算是对刘益守这位梁国边镇强藩到底有多大能量,有了十分直观的体会。
“朝廷不修兵戈,政出多门。此番能收拾局面,多亏有刘都督从彭城出兵一战定乾坤。要不然,魏军指不定已经饮马长江了。”
羊侃也感慨说道,不动声色的给刘益守搭台子。
如果是以前,萧纪肯定是对羊侃的话不屑一顾的。但经过这次惨败,让萧纪明白了一个十分浅显,从前却根本搞不懂状况的道理。
一把神剑在手,胜过身边百杆朽木。手里笼络的人多并没有什么卵用,只要有一个好用能用的人,就能成事,甚至成大事。
“妹夫,本王此番摔跟头,也是痛定思痛。
江淮前线,变数太多,又有魏国大军压境,非等闲不能制。只是,本王并不能一直呆在天子身边,不能一直呆在建康,敢问本王此番回京述职,应该如何跟天子请求就藩一事呢?”
萧纪原本的打算是此番胜利后,希望萧衍把北兖州一带,包括北海郡都封给自己的。这里靠海可以发展海贸,而且还有部分地方是梁国的产盐地。可以说占了这块,就永远没有缺钱的忧虑了。
他想得倒是不错,只是没想到魏军会那么凶猛。
“在下从北面而来,很多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殿下想听听在下的见解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心情似乎不错。
“妹夫请讲。”
“元氏失德,六镇乃国之肺腑,都发生叛乱。此后两淮精兵,悉数北调。更是有陈都督北伐,险些灭国。
故而梁国在边境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听到这话,萧纪微微点头。自从梁国建国以来,对北面作战频频得手,甚至有陈庆之一路打穿了魏国。这次萧纪等人栽跟头,其实也有些看不起魏军的因素在里头。
不过是普通人常有的惯性思维罢了。
“而今魏国的局面,由乱到定,高欢名为丞相,实则与皇帝无异,麾下兵马,也取代从前的魏军,成为新的魏军。八皇子对他们不熟悉,故而才吃了大亏。在下定然会上书天子,此战罪不在殿下。”
刘益守不经意间暗示,自己会从中说情,不会让萧衍惩罚他。
萧纪闻言大喜,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激动说道:“妹夫所言极是,极是啊!唉!”
“两淮之地,可以想象,将来必定会跟魏国殊死争夺,战况激烈。因为掌舵魏国的人已经不是元氏,而是高欢。
敌人在变,我们的应对也需要改变,不能再政出多门,方镇无序,各怀心思了。”
“莫非妹夫是想本王统领两淮之地方镇?”
萧纪皱眉问道,他有点不明白刘益守的脑回路,明明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一直说两淮做什么呢?
“殿下,我这么说吧。”
萧纪不上道,羊侃在一旁都等得不耐烦了。
“此番,是刘都督派兵断了魏军粮道,又捣毁了魏军后方大本营。现在也是刘都督出面,将殿下换回来了。
淮北一线,与魏国接壤的最前线,显然只有刘都督是最可靠的,毕竟他还是你妹夫。”
羊侃就差没说把自己现在身上的头衔转让给刘益守了。
萧纪不蠢,很快就明白刘益守刚才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了。刘益守是在等自己这边的保证呢!
诚意,不是空口白牙,是要有利益输送的。
“妹夫且放心,等本王回建康面见天子,一定将妹夫的功劳好好说道说道。这两淮没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有妹夫坐镇。本王只能对天子说这么多,具体天子要怎么办,那是本王无法控制的。”
萧纪没有把话说死,但是他在建康的时间最长,一直没有外出就藩,对萧衍的脾气实际上也是最了解的。只要把这番话带到了,刘益守又是驸马,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淮之地,那都是给有能力的人锻炼用的,现在还真算不得是块肥肉。得知魏军这么凶猛,萧纪自己早就没那个念头了。
“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刘益守淡然一笑,发现萧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知道对方这次真是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心气都矮了一大截。
“蜀地自古命运多舛。古人常言: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于国家长治久安,蜀地需要一位萧氏的藩王坐镇,这也是应有之意。
蜀地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再加上又有天险阻断,其中自成体系。于外,没有魏国虎视眈眈,兵马侵扰,于内,没有天子随叫随到,芒刺在背。
殿下去蜀地,岂不美哉?”
妙啊!
萧纪大喜,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蜀地呢!他是准备让萧衍将其安置在三吴地区的,也就是刘益守前世的湖州、杭州等地。
那边安全也是安全,富饶也是富饶,就是这块肉太肥,很难吞到肚子里,盯着的人太多了!
而蜀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一般人也不敢向天子请愿说自己要去蜀地镇守。因为那个地方自成体系,外姓人去,除了造反以外,不会走第二条路。
可以说向萧衍提出要镇守蜀地的外姓之人,说出口就几乎是必死之局!
“可是,本王若是跟天子提出外镇蜀地,天子会同意么?”
萧纪疑惑问道。
“天子当然不会立刻同意。但殿下只要反复跟天子强调,如果不去蜀地,那就在建康府衙内修生养息安心读书即可。天子多半还是会同意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很有自信,似乎这一切就会如他所说一样必然发生。
非太子一系的王爷必须外出就藩,不得长期滞留建康,这是萧衍定下来的规矩,没有例外。萧衍现在想着的就是修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纪外出就藩本就是应有之意,长期滞留建康,才会让萧纲和中枢大臣们认为萧衍是要换太子了!所以萧纪提出自己要镇守蜀地,萧衍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
这次淮北青徐的恶战,让萧衍知道了萧纪不是带兵那块料,这种不能带兵的儿子,丢蜀地貌似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是么?
不得不说,刘益守已经是把萧衍看透了!萧纪心中拜服,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位妹夫如此厉害呢?
按他的想法,这位硬的一手能打仗,软的一手可以救人,真是个威风八面的核心人物啊!
“妹夫,咱两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萧纪握住刘益守的双手不放,眼睛似乎都在放光芒。此刻他心中有个依稀的妄想,一旦萧衍病危,就让刘益守以驸马的名义带兵南下建康控制局面,然后他则带兵出蜀地,一路向东,赢粮而影从。
最后再以萧衍的名义废太子,立他为太子,最后登基称帝!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妹夫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勤于兵事,战阵无敌。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请妹夫务必要答应,不然本王就跪在地上长跪不起了!”
萧纪忽然给刘益守跪下,态度甚为坚决,拉都拉不起来。刘益守和羊侃二人看傻眼了,都不知道萧纪这是玩的哪一出。
“殿下请说,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刘益守温言说道,将萧纪扶了起来。
“本王有一不肖子名为萧圆正,十分顽劣。若是本王去了蜀地,那边民生凋敝,只怕请不到合适的先生能教育他。再者他与长子萧圆照年纪相仿,一母同胞,本王也怕蜀地封闭,他们二人兄弟阋墙。
所以希望妹夫能将其带在身边抚养,教导他学业。”
萧纪言辞恳切,甚有决心。
这一位,怕是因为被俘,而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以至于世界观被颠覆了吧?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不知道怎么去接这一茬。很显然,萧纪经历大难,已经不信任从前的那一套,他现在想的就是要当皇帝。当了皇帝才能避免被软禁的悲剧发生。
如果不能当太子,那就直接造反吧。刘益守估摸着萧纪“痛定思痛”,已经在为将来的事情布局了,就如同那个大硬币萧绎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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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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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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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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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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