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之远这段时间在怡亲王府的日子不短,小胖墩知道他,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不容易,于是扒拉着太后的衣裳又咿咿呀呀地叫着。
太后停下脚步,回过身,抬起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倒是喜欢他。”
小孩子自然听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目光就望着樊之远,凭他不多的记忆,知道这个人常常出现在李璃身边,能带他回李璃那儿。
“樊之远。”太后唤了一声。
樊之远低声道:“微臣在。”
“八卦小报哀家看了,听说上面的话是你亲口说的,可有一字之差?”
太后的声音带着笑,仿佛闲聊一般,可是樊之远并不能当做随口之言,他回答:“回太后,一字不差。”
“可真令人感动,听说阿璃激动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太后看着樊之远,脸上的笑容微凝,“可是,哀家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总是希望看到香火绵延不断,思及自身,想到定北侯,他若在天有灵应该也一样吧。”
樊之远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只见太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所以不知道将来将军府的牌匾会不会换呢?”
不管皇帝答不答应,定北侯的案子必然是要重审的,然而一旦平冤,这依旧是樊府还是改为魏府可就难说了。
太后似乎没想要他的回答,说完就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身边簇拥着慈寿宫的宫人们。
福全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这位大将军,低声提醒道:“大将军,皇上正等着呢,您看……”
太后的意思就是这个没了根的太监也听得明白,虽说着为了定北侯着想,可还是在警告樊之远,李璃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不管将来依旧姓樊还是拨乱反正重新姓魏,这辈子魏家就该断香火了,说出那样感天动地的话,可不能再拿着这个孩子做文章,背叛李璃。
而皇家的霸道,就体现在这里。
不过出乎福全意外的是,樊之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羞恼没有嘲讽,仿佛太后的话影响不了他,直接转身就大步走进帝王寝殿。
燕帝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动,直到樊之远低沉的声音传来“微臣樊之远见过皇上”,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是樊之远离京之后第一次看见燕帝,说实话如此病容,哪怕有李璃描述,依旧让他有些吃惊,他都怀疑这人还有没有两个月。
不过他对李航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怕李璃伤心,他还希望这皇帝早点归天,所以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离床前五步远站定,袖手等着皇帝说话。
燕帝凭自己的力量,他是没办法挣扎坐起的,为了不显得太过狼狈,似乎更不想输了气势,他道:“扶朕起来。”
他虽然目光对着樊之远,可是后者一动未动,还是福全眼疾手快,小心又麻利地将燕帝扶起上半身,拿过靠枕垫在他身后。
饶是这样小小的一番折腾,似乎也耗了燕帝大半力气,喘着气缓了有好一阵,他才问:“这么久才进来,跟母后说了什么?”
这话他没指望樊大将军告诉他,所以对着福全问的。
福全头皮有点发麻,但是帝王问话他又不得不答,便快速地将太后娘娘的话说了一遍。
然后燕帝就笑了,他喘着气,苍白的脸色对着樊之远,带着一抹兴致问:“母后的问题,朕也很想知道,樊之远,你将来是姓回魏还是依旧顶着樊呢?”
“这两者没有区别。”樊之远回答。
“呵呵……没有?”燕帝冷笑一声,“你敢当着定北侯的牌位再说一声?”
樊之远两侧的拳头微微握紧,面色冷了下来:“皇上似乎管的太宽了。”
“哈,你不敢!”燕帝脸上露出讥嘲,但是放在锦被上的手却攥住了被子,目光逼人,“你在欺骗。”
樊之远反问道:“臣骗什么?”
燕帝扭了扭脖子,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床边小几上那无人翻阅八卦小报,一字一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通篇看着的确感人肺腑,可你从未说过这句话。”
樊之远听到这里,终于皱眉,他忽然间有些不明白今日燕帝召见的意思。
见他沉默,燕帝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那握着被子的手更加紧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让他的话更加生硬:“看到那个孩子了吗?有没有觉得刺眼,可愤怒?”
“皇上若是来挑拨微臣与王爷之间的情谊,怕是得让您失望了,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樊之远道。
“挑拨?”燕帝自嘲一声,“朕何须挑拨,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真全心全意,哪儿容得下那孩子,还可笑的千军将士前装深情,装大度,糊弄那傻子!为了什么,樊之远,你心里有数,忍一忍,他对你死心塌地,忍一忍,魏家能平反,忍一忍,能报仇雪恨!你什么都不用做,自有这傻子替你费心奔波,多好……反正你也忍惯了……咳咳……将来他没了利用价值,自可以拿这个孩子作伐,一拍两散,对不对,咳咳……咳咳……”
“皇上!”福全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物件怕是得搬家了,燕帝连这种话都说,而他还不能避出去,他都不敢看樊大将军的脸色,很怕这位大将军恼羞成怒灭口。
燕帝这次咳得很厉害,仿佛要将心肺一同给咳出来,整个寝殿都跟着一同震颤,听得人揪心不已。
忽然他身子往前一扑,到了床边,蓦地咳出一大口血。
“皇上!”福全顿时惊慌起来,“奴才这去请云师父!”
然而他正要离开,却被燕帝一把拉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帝王额头青筋直蹦,面目狰狞,唇上鲜红的血迹犹在,分外刺眼,睁着猩红的眼睛说:“不许去,朕还没说完……”
“可是您吐血了!”福全几乎要哭出来。
“死不了……”燕帝低哑地说,他看着樊之远,后者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去唤人,却听到燕帝低低笑起来,说:“情爱这东西,如今谁信?就那傻子,还追逐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无私地哪怕生那孩子也是为了你……死心眼……”
这话樊之远听不懂:“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燕帝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儿子过继给朕,承诺一辈子不碰皇位,不再留嗣,文武百官见证,八卦小报刊印,否则不得善终,只求……朕答应重审定北侯案。”
樊之远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他忽然想到李璃曾地说燕帝会答应重审的,那语气分外的坚定,不是因为人心,而是他拿足够的利益去做了交换,用自己所有去成全他。
樊之远是知道那孩子的来历,所以这才更加令人动容。
“没有他,你得对那仇人愧疚到死,没有他,这辈子定北侯就是个叛国罪人,没有他,你永远都是一个丧家之犬……咳咳……樊之远,你究竟何德何能……”
燕帝这话带着嫉妒,还有不值,而这次樊之远回答不出来。
是啊,他何德何能,让李璃如此对待?
忽然之间,他很想见一见李璃,急切地想要拥抱他。
而这样想着,樊之远动了,他连礼仪都顾不上,转身就奔向了明正殿门口。
在他离开明正殿的那瞬间,身后福全尖叫了起来,只见燕帝闭上眼睛,缓缓地栽倒下去。
“皇上!皇上!快去请云师父!”
怡亲王府,李璃听着樊之远入宫的消息,正准备也进宫去,他想有些事情该出结果了。却不想这才刚穿戴整齐,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口。
突然推开的房门带进一股冷风,李璃拢了拢披风,纳闷地看着只是盯着他,却一言不发突然出来的樊之远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呀,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樊之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准备一同入宫的东来和南往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內侍互相看了看,总觉得这位大将军今天有点不对劲,不过定是有话对李璃说,便一同离开,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李璃不疑有他,依旧奇怪地问:“我哥到底找你什么事?”
“将孩子过继给李航,一辈子绝步于皇位,请百官见证,小报刊登,天下所知,否则不得善终。”樊之远望着李璃将燕帝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璃一愣,接着便不自在地转过头,嘟囔道:“你都知道了呀,我哥怎么告诉你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本来我就对皇位不感兴……”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便淹没在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樊之远紧紧地抱住他,心与心靠得极近极近,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摩挲着,低沉地说:“阿璃,我该怎么回报你,一条命似乎已经不够了。”
李璃埋在他胸前的头微微抬起,疑惑道:“可我不要你的命啊!”
樊之远道:“那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没有的,尽我所能,也都给你。”
李璃弯了弯唇,对着樊之远的耳侧吐了吐气,说:“我要你啊,一辈子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这心里的大房子装的住的,还是我,床榻身侧陪伴你的,依旧是我,到最后,墓穴两边躺着你和我,好吗?”
环在腰侧的手顿时缩紧,樊之远压抑的声音中吐出掷地有声,仿佛誓言一般的一个字:“好。”
李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要回抱上去,却被樊之远稍稍推开,接着下巴被抬起,后脑被锁住,唇上可以预见的温热传来,唇舌顿时交织在一起。
呼吸马上失去了平稳,变得急促,带着间隙中泄露出来的暧.昧喘息。m.xiumb.com
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地便会要求的更多。
披风落下,外裳解开,一路跌跌撞撞地往里屋里的那张足够大的床榻而去……
门口,晓飞看着东来和南往侧耳贴着门框偷听,面露不解。
有武功在身的人耳力都很好,他就算抱臂站得远一些也听得到里头时不时传来的凳子摩擦声,桌子碰撞声,乒乓的瓷器落地声,甚至还有微弱的喘.气和低呼,那点疑惑就更深了。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他们在里面干嘛,拆家还是打架?”
两內侍虽然年纪也不大,可从宫里出来的,有些东西懂得就比一般人多,闻言两个白眼就翻过去。
东来喃喃道:“你说这□□的也太突然了,都没个准备,万一大将军没有轻重,伤了咱们王爷可怎么办?”
晓飞的眼神顿时一变,问道:“咱们将军怎么可能伤王爷?”
然而俩內侍没搭理他,南往也发愁:“是说呢,王爷可是第一次,我瞅着大将军也没个经验,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能成都不容易。”
晓飞听着有些稀里糊涂,又问道:“成什么?”
“去去去,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大将军什么准备都没有,怕是连图册都没瞧过……怎么做知道吗?啊哟,越来越让人担心了。”东来嫌弃道。
“而且王爷还特别包容他,怕是得吃点苦头。”
两內侍越说越觉得有些憋屈,很想去敲房门,可怕自己的忠心护主,却反而被冲昏头的李璃丢出去,最终只得叹息道:“罢了,找云公子去吧,要点好伤药备着。”
晓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地站着看他们离开,然而南往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啊,听壁角吗?没发现你有这嗜好啊。”
什么嗜好?晓飞莫名:“那我干什么?”
“扛水去,里头肯定要热水。”
“哦……为什么要热水?”晓飞至今还纳闷着。
终于受不了的南往道:“你跟你媳妇儿在炕头上生孩子,事后难道不要水?”
晓飞“……”这个通俗易懂,明白了。
然而他抬头看了看这郎朗白日,抽了抽嘴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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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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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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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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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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