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萧府的三老爷得了离宫来的信,将被秘密圈禁在萧府数日的可普释放,条件是他只能在长安城内生活。
因可普早先的太医身份早被定为失踪,如今在长安城内,他隐姓埋名生存不算何等难事。
可普感念萧世子的不计前嫌,临走时,提笔书信一封,致谢并表忠。
这信到达萧衍手中后,见得一纸鲜卑古语写就的信息,萧衍瞳孔大震。
因其中有句——
“冬官建‘玉华宫’时暑气正盛,西域曾有一味‘白花散’传入,可解暑热,三人服之见效。”
可普说的隐晦,但萧衍一眼看出他要暗示什么。
他曾读过古药典籍,记得有关西域白花散的记载。白花散,由西域三种白色奇花合制成的粉末,无味,无害,但万万不可与“百合”一物共用。而百合此物,主邪热腹胀,清心安神,多用于暑热的药方。
可普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东官”是工部的古称。
玉华宫建成于永德元年,该年,工部里,三品官员尚书沈时秋、五品郎中梁建、六品员外朗虞也令因病相继去世。
三人皆曾参与“玉华宫”修建一事……
萧衍猛地站起身。
盯着信纸半晌,将其一烧,抬步去了女眷处,想同沈蓁蓁求证彼时沈尚书服用过的药方。
接连三日,皆得到沈蓁蓁处一位宫女恭敬的答话:“世子,沈娘子不在屋中。”
萧衍一怔。
她不是再度“病”了?
该不是独独不见他一人罢。
一想到这种缘由,萧衍就偏不遂人的心愿,径直迈近,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沈蓁蓁的屋中空无一人。
屋中香烟缭绕,味道淡雅而甜馨,他不由驻足,站在原地打量起她的居所来。
有鲜花置于桌上瓶中,花瓶旁有她自制的精致滴漏,滴漏前一方画纸,他近前细看,纸上的沁风湖中,朵朵芙蕖绽开,清露染着晨光,沾在花朵上、莲叶上。
此画如她的手艺、她的人,皆灵气逼人。
这一刻,他像是俨然已遗忘,他记忆里的,谢三郎在此歇息一晚的事情,只回忆得起来,那日她送来他处的芙蕖糍的口味。
萧衍提笔,兀自在沈蓁蓁的画旁落了几笔。
**
沈蓁蓁近日很忙。
自从彻底不再指望萧衍后,她用她的法子试图做到两件事——编一首既有鲜明鲜卑族特点又不失雅致的舞曲,将太后年轻时的愿望重新搬上宴会;找机会接近郑婕妤,伺机而动。
也就是说,这个倔强的小女子,要将嫁人与报复齐头并进。
有关那第一件,她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从古籍中找机会,加之也希望增加自己的相关学识,便成日去藏书阁看书。
第二件事,就简单了许多。
近日她发现遇到郑四郎巡离宫的次数大大增加,她每日从西宫与玉华宫之间往返时,就至少会遇到他一回。
这个郎君说话不多,与她见面后,常提出与她顺路,不如同行一程。
郑朗这点浅显的接近她的意思,沈蓁蓁这个敏感多思的小娘子不会看不懂。她本就想接近郑婕妤,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与郑四郎渐渐熟悉起来。
也因此,她前头生疏的骑马技巧,如今倒是因郑朗总谦让给她座下马而逐渐熟悉起来。
这日,回到西宫门口,沈蓁蓁缓缓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郑朗时,忽听他腹中响亮地“咕”了一声。
郑朗局促地红了下脸,接过缰绳后,仍旧顾着礼节要朝沈蓁蓁施礼,沈蓁蓁打断他道:“郑四郎如若有空,不如去我院中坐坐?我新制了些茶,尚未邀人尝试过。”
日暮时分,斜阳初落。
郑朗与沈蓁蓁进了西宫,二人刚迈过门槛,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远处萧衍从内出来的身影。
沈蓁蓁脚步一转,带着郑朗径直走上了西侧回廊,避免了与那个郎君面对面擦肩而过。
萧衍嗤笑一声。果然。
这是对着他连面子事也不做了。
“沈蓁蓁。”
沈蓁蓁带人走上西回廊,东回廊上的郎君就朝她的方向大步走来,并直呼她名。
她装没听到,目不斜视,且是加快了脚下速度。
反而是郑朗侧脸,看向那眉眼俊秀,天生夺目的萧世子。大魏皇族起源于北方,萧衍是既传了他母族一脉的高挺,又传了南方萧氏一族的儒雅风流。单单一身竹月色便衣现身,便衬托得寂寂的院中满庭芳华。
郑朗眉眼下压,大步向前一迈,与沈蓁蓁并肩,准确地挡在了她与萧衍的视线之间。
萧衍追赶了几步,先见她被郑朗挡住,后见她再换了条路,从西回廊再往西,直接下了回廊,走上了一条绿树葱郁的小径,很快身影就隐没在了丛丛花树后。
他最终作罢,不再追过去,出了西宫。
**
得益于大魏的民风开放,未婚男女相见闲谈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沈蓁蓁邀了郑朗进屋后,二人坐在窗边竹簟上,小娘子便吩咐婢女送来茶点,开始忙碌起煮茶来。
“这是我做的芙蕖糍,你且试试口味。”沈蓁蓁将小碟往郑朗跟前轻轻一推,邀请他道。
话说的是邀他进来品茶,实则是听闻出他的饥饿要给他送吃的,郑朗未拒,从善如流地吃了起来。
沈蓁蓁很懂察言观色,一见郑朗吃了一口后眉宇微蹙,便玩笑道:“南境食米,有许多糕点都是这样软糯的,以前在蒋州,我先时也不爱吃这样的,可在那处的时日越长,便就越习惯了,最后反而吃不下酥饼。所以我回了长安也继续做了好些这样的糍,你多吃几回,保不准就跟我一样,要嫌咱们北方的酥饼干了。”琇書網
郑朗咬东西的动作一顿,脱口而出:“你去了蒋州?去了多久?去作甚?”
话甫一出口,郑朗就发现自己的问话太急切、太私密,有所不妥,立刻补充道:“恕在下冒昧了。在凉州呆得久,也习上了他们的说话方式。”
回乡奔丧、因母亲生病在当地滞留三载,这些都不是什么不能朝人言说的事,既被郑朗询问,沈蓁蓁便一边煮茶,一边将这些给郑朗讲了个大概。
茶汤清湛,茶香飘出,雾气腾腾间,小娘子一张若仙桃花面。
沈蓁蓁将一茶盏递给郑朗,疑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是进了国子学与我堂哥同堂学习的罢,那你是为何弃笔从戎,去了凉州?”
战时才需要书生弃笔,没听过天下大安时,反倒有人从数一数二的学堂辍学,去边关执守的。
然郑朗并未回答沈蓁蓁,他心腔大震,神色有些呆滞地看着面上的小娘子。
一口咽下口中大半糍糕,不答反问她道:“你是何时离开的长安城?中秋前么?”
“是啊,我阿娘得到舅舅的信是中秋前几日,那年的中秋,我们没在长安过。”
沈蓁蓁实则不明白为何郑朗突然问她此事,问他:“怎么了?为何问我这个?”
郑朗咽下茶汤,口齿盈香,这位小娘子的回答不禁让他心中困惑。
他只不动声色道:“我也是差不多时日去的凉州。”
“原来如此。算下来,你我离开长安的日子岂不是相差无几。”沈蓁蓁笑道。
“正是。”
郑朗眉目亦染了笑。
永德四年,国子学开学后,沈家郎君沈霁后的一条“小尾巴”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沈霁每一次从府中来国子学,小娘子必定是送他到寝舍。每一次放假那日,也必定会在下课前就到教舍旁等他,风雨无阻,从未改变。
一日,临近放假,最后一节课时,他们的教舍里突然出现一条碗大的青蛇,惊得跪坐着的众人慌张失措。
堂中学生们虽都是男子,可毕竟都是在城里长大的,谁也不敢贸然起身上前捉蛇。
众人凝神屏息,只等着那条蛇自行离去间,却见它停在他不远一个同学的腿边,瞧那架势,似乎还要往他身上爬上去。
那同学年纪轻轻,被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这时,一句话娇俏丽的突然传来——
“你们全都别动!”
他们闻声看去,便见一个不及及笄之年的小娘子现身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竹竿。
只见那小娘子脚步急急,上前对着吐信子的蛇就是“啪”地一拍。
她压着那蛇时,还不忘对发抖的小郎君道:“你快走呀。”
身子小小,行动果断,不算彪悍,却勇气满满,与他见过过的女子皆不同。
否则,他也不会……
“郑四郎,请吃罢。”
沈蓁蓁推向他另一碟子糕点,打断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
正宫失火,大片屋舍被火烧,之后,帝后与嫔妃们便迁居去了玉华宫。
离宫避暑,并不代表要消怠政事,尤其文帝这种,喜欢将重权握在手中的皇帝,此番出行,自然就带了许多重臣随行。
朝臣们在离宫,上朝、议事诸事照旧,与在长安城时的作息并无二致,只是办公地点由先前的“正宫”变去了“玉华宫”。
萧衍当了司封郎中,虽是个闲置,他倒也不曾对职务有分毫怠慢,每日按时上下值。
离宫条件有限,吏部众人就都在一个屋里办公,同僚们议事时,萧世子便坐个慵懒的坐姿,手中随意翻着闲书,耳朵却是拉长了默默听着人言语。
吏部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等事务,他便是随意听一听,就将这大梁朝廷的大多官场人物记在了心中。
总体上,萧世子对这个职务尚属满意,唯有一件小事使他添堵,那便是,同屋中,有一个惹眼的白衣郎君总时不时在他跟前晃悠。
谢郎风采湛然,清冷孤高,出自一门前朝旧贵,骨子里依旧骄矜,待人接物从无半分卑躬屈膝,甚至于,与同僚相处时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私底下,从不参与吏部官员下值后的应酬。
若说与谁有私交,离宫此处,独独沈蓁蓁一人。
想及此,再见他腰间晃晃悠悠的一组洁白的杂佩玉饰,萧衍百般想移眼,却始终移不动。
若他没瞎,那系杂佩的璎佩玉绳结,只有沈蓁蓁会。
那小娘子惯常手巧,编织的彩绳、佩玉绳结层出不穷。什么蜻蜓结、蝴蝶结、琵琶结,她就是见到什么都能做成个什么形状。其中,寓意财源广进,财源亨通的“双钱结”更是被她打得惟妙惟肖,无出其右。
在古时的《诗》中,有言:“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名为“杂佩”的佩饰,是传达感情的媒介。沈蓁蓁赠谢三郎此物,个中是个什么意思……
倏地,萧世子一顿。
自个这眼睛和脑子是不受控了还是怎的,如今是见个什么东西,他就莫名其妙地往那没有心的小娘子身上联想。
萧世子站起身,唤了声“谢员外郎”。
忽地被人一喊,谢穆一怔,起身拱手道:“萧郎中,找下官何事?”
说来也巧,先前萧衍任职骑曹参军是七品,谢穆的考功员外郎是六品,在官场上相见,萧衍也得对谢穆行个对上一级的礼,而当下他摇身一变成了个五品官,同在吏部的谢穆就与他调了个头,转头得朝他行礼。
然萧世子也非是那等假公济私的人。
萧衍叫住谢穆不为别的,乃是询问些前朝时期实行科举制时的情况。前朝谢太傅首创科举,想必谢家对此举不乏真知灼见。
而李莳目前任职吏部,负责课考,不好直接干涉科举,由他这个一向行事不规矩的人来当出头鸟更适合些。
二人趁其他人已下值时,在此交谈了一番后,萧衍倒是对谢三郎的能力生出几多敬佩。
这一谈,便谈到了傍晚。
沈蓁蓁去完藏书阁,本与谢穆约了在藏书阁门口相见,却是始终没等到她人,便就前来找她。
岂能料到,她刚在门口喊了声“三郎,你在么?”,便见一向准时下值的萧世子从屋里冒了出来。
萧衍看着她,没等忽视他数日由余的小娘子行礼唤他“萧世子”,便率先开口问:“找我何事?”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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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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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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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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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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