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离宫内的医者,无论是太医,还是近日请来的西域神医,皆被下令前来问诊。
众人紧张地忙碌中,文帝枯坐一旁,手中一刻不停地转着掌珠,半晌才用淬冰的声音问道:“还没抓到人?”
下首的余文斌前行一步抱拳俯身,身上的武器和盔甲碰出叮当声响,他皱眉道:“臣带人追着刺客逃窜的方向,已经搜遍了离宫西侧整个密林,没有查到那人的半点踪迹。是臣无能。”
文帝冷目盯着这位侍卫统领半刻,忽冷声而笑:“巴掌大一个离宫,竟能被不三不四的人潜入,你是无能。”
余文斌垂首受训。
文帝身侧的内侍揣摩着文帝的心思,瞥一眼余文斌,低叹道:“活生生的一人,平空来了也罢,这都已经受了重伤,怎还会凭空消失了?”
这一句无疑是替文帝说出了心理话。刺客能如此自由出入离宫里,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怕是有人接应。
文帝冷呵一声,觑一眼床上那被医员们团团围住的人,阴鸷的眼睛眯起,幽幽道:“传消息给所有人。”
余文斌明白,文帝这是要皇子们全数过来探望太子,以试探他们的意思,火速领命退下。
自打文帝登基当年立嫡长子为皇太子起,皇太子便成了多病多灾之躯,先时只是坠马摔伤,再后开始疾病缠身,大病小病不断,近年愈甚,东宫里日日咳声震天。
时至今日,文帝不得不起了认命的心思,这储君的位置,早晚还要换人。
但在此之前,他也不能容忍,有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刺杀兄弟之事。
以长子这般咯血状态,他们就连再等等时日,都不愿意了?
这时太医令来回话,紧急救治后,太子脉象渐有平稳。
文帝便缓步出了屋,站在檐下,揉眉心道:“堂弟可知,朕寝食难安,夜夜难眠,当真是累啊。”
宸王宽慰他:“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定,陛下实在辛劳。待太子不日身子好转后,必能替陛下分担了。”
不得不说,宸王追随文帝多年,对他的心思摸得很透。太子如此病危,宸王还说得出这般乐观的话,盖因他清楚明了,文帝此刻那是谁都不相信,只信皇太子一人。
即使当下太子躺着奄奄一息,文帝照旧期望他活着,甚至奢望他病愈,以便能延续当下几个皇子之间这般虚假的平衡。琇書網
再强大的人,心底也有恐惧之事。
经过与先帝打江山,为储君多年配合先帝稳定朝局,文帝现如今风光得意地做了七年天子,要说这帝王还忧什么,那必定是怕自己手中的滔天大权旁落。
因着文帝历来疑心甚重,这几年皇太子病弱,为了让众子间互相制衡,不让任何一个异军突起,文帝对几方在朝中的势力那都是在有意纵容。
但凡事皆讲究个度,过了度,就难免失控。
宸王旁观者清,看得明白,文帝是往前纵容太过,造成几位皇子与外戚内外联合,势力过于强劲,如几匹快脱缰的马,有那么些要脱离文帝可掌控范围的苗头。
而现如今朝政处暗潮汹涌,皇太子故去会成为一个突破口,各方势力势必由此开始将争个头破血流,届时,才是真正考验文帝把控局势的时候,显而易见,文帝此刻还无甚把握能控住。
所以,只有皇太子尚且活着,文帝才能暂且留存着这份恐惧,用些方式去削弱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这几人那惹他难安的势力。
果不其然,宸王宽慰的话落,文帝微不可查地松了下眉心,缓缓道:“太子的病,也不知西域的神医们有无法子。”
宸王低声:“皇太子吉人天相,定会好转。”
天上又下起了雨,文帝望着灰蒙天际时,得了消息的安国公亲自撑着一把伞匆匆前来。
朝文帝行了礼后,安国公锁紧了眉头道:“何人如此猖獗?竟敢对皇子下手!臣愿即刻驻守此地,护太子处无虞。”
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一把年纪了,朕还让你如当初打仗时站在营外守营不成?衍儿不得怪我这个舅舅无情了。”
他看一眼萧则身后,敏锐的心思忽动,问道:“衍儿没来?”
萧则抬眸,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宸王,支吾道:“说是……一早就去教人骑马去了,还没回西宫。”
教人骑马?
大魏建国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上层男女皆擅骑射,何人不会骑马?
文帝当真怔了下。
这时,一向性子直接的宸王自鼻腔中冷冷哼了一声,脸上的横肉也往下拉成很不悦的弧度。
萧衍能牵动宸王态度的事,只有一个——亲事。
文帝微忖便知,萧衍去教的,该又是哪位小娘子,毕竟前几日张贵妃还说过,见萧世子与小娘子在跑马场打闹。
文帝此刻本就焦头烂额,萧衍是否故作风流态以忤他说亲的意思,他已无暇多管,只觉得他自家的儿子也好,旁人家的儿子也罢,就没一个省心的。
是他给面前二位王爵之人搭的亲,至少明面上,他还要顾一下宸王的颜面。
文帝黑沉着脸,朝贴身内侍道:“派人去接萧世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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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绵,如雾如纱,萧衍与沈蓁蓁二人行在细雨中。
山间原野的泥地湿滑,初时沈蓁蓁坚持自己独行,不接受萧衍的帮助,但在脚底打滑了两次,差些就跌倒摔出一身泥后,到底是握上了他递来的手腕,以他为支撑往前走。如此,两人袖子便重叠在一起,胳膊挨得极近,时而撞在一起,两人身上的温度便时有时无地传给对方。
广袤的浑浊天地间,郎君与小娘子相携而行,远远看着,很是有一种一对璧人相互扶持的温情感觉。
然这感觉,仅仅是种错觉。
雨雾弥漫,凉风卷着雨丝,冰冰凉凉地飘上面颊,沈蓁蓁当下怒气填胸,丝毫不觉得有何温情可言。
她就是被人胁迫着上了“贼船”,无缘无故成了人家手中的利用工具,并且,还没得个全身而退结局的苦命人。
从出生到现下,整整十六载,她就从未用这双娇生惯养的小脚走过如此长的路。已走了得有半个时辰了罢,脚底板都走麻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衣裳湿了,裙摆脏了,绣花鞋上全是泥……
走着走着,一股子抑制不住的心酸陡然涌上心头,沈蓁蓁轻轻吸了下鼻子。
萧衍侧脸看来,便见小娘子眼睫上挂着银细的点点雨滴,脸白如玉,颊边贴着一小缕碎发,抿着小嘴,如娇美的桃花凝露。
再往下,一身轻薄的杏色衣衫濡湿大半,自肩头起至腰间,湿衣贴在身上,内里绸缎小衣的轮廓皆清晰可见,其间,何处饱满,何处纤细,甚至何处有两点突兀,皆一览无余。
萧世子停步,虚咳一声,一双黑眸深似瀚海望进沈蓁蓁的眼,建议道:“我背你。”
许是走得过久,沈蓁蓁的脑子还在发懵,初闻“我背你”三字时,整个人怔怔地看萧衍,精致的一张小脸还呈现着“你说什么”的迷茫。
萧衍将话重复了一遍。
沈蓁蓁回神后攥紧拳头,脑瓜子里做着挣扎:不让他背么,脚底怕要走到起泡;让他背么,自个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趴在郎君背上……
萧衍垂着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能透过扑扇着眼睫的一双眼,瞧见她腹中的弯弯绕绕。
他幽声:“就你自个走,至少还得走三个时辰。”
三、三个时辰?
沈蓁蓁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
来时那白鹤不才跑了不一会就到了么?
“你看。”萧衍侧身,抬手指向一边,“不淌这玉华河,得翻山。”
沈蓁蓁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不远处原本是清湛见底的一条溪流,此刻流淌着浑黄的一线流水,水涨溪满,时有水花拍岸。
“不背你,你敢自己走过去?”萧衍问她。
倏然间,沈蓁蓁仿佛回到数年前站在河中央的那刻,耳边轰鸣,脑中浑噩,天旋地转。她眼底露出本能的恐惧,一点不作伪。
见她如此,萧衍晃动了下被她握住的手腕,将她拉回神。
沈蓁蓁攥了攥另一只手心,指甲陷入肉里的刺痛让她找回一丝理智,得以思考。
小娘子苍白着脸,强装镇定地仰脸,对上等她回复的郎君的眼,鼓足勇气问:“那,这个,不算我欠你罢?江南山人,你还会带我去见的罢?”
若是因被他背了一趟,回头萧衍耍赖,说他还了她她这回帮的忙,她岂不是白受苦这一趟。
对上那双秋水潋滟、期待十足的眸子,萧衍双眼微微一眯。
一是一,二是二的,跟他分得倒是清。
都什么时候了,衣裳湿透,再耽误下去还不冻病了,竟还惦记着去太后寿辰上招摇的事。
瞧她这副分明已走不动,还强撑着与他讨价还价的模样,萧衍觉得实在好笑。
亦觉得气人。
直觉萧衍不会吐什么好话,沈蓁蓁想撇脸时,就听得郎君带戏谑笑意的声音:“我原本倒是没想到这茬,背你就背你了,幸好得你这么一提醒。那就由你选,要么背你,一笔勾销;要么,就翻山走回去。”
沈蓁蓁:“……”
果然,就不该对这个惯常会拿人把柄的人讲条件。
“你不饿么?”萧衍语气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
不说还好,这一说,沈蓁蓁的辘辘饥肠很是配合地咕噜了一声,十足不给她颜面。
深吸一口气,沈蓁蓁冷下脸,只恨恨地吐一个字:“背。”那曲子,总不会除了江南山人就没人会,她总会找到人教她。
萧衍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蹲去沈蓁蓁跟前,“上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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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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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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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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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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