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小娘子一改裙装打扮,头上梳着数个胡辫,一身紧腰服饰,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匕首,足蹬牛皮小靴,抱着沈蓁蓁的胳膊笑道:“阿姐你怎么这么好啊,你还特意给我补办一个生辰。”
沈蓁蓁半眯起眼,上下扫视沈婳。
沈婳一惊,脱口道:“你如今的神色真是越来越像姐夫了!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沈蓁蓁拍掉胳膊上的手,落座在座榻上,悠悠道:“坦白说说,你和谢三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为何去了一趟寿州回来便与恒王断了联系?”
“啊?”沈婳眼神闪烁了下,“没什么啊,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改为喜欢谢三郎了。”
沈蓁蓁直接道:“你若不朝我坦白,我就让你姐夫去问李莳,到时候叔父叔母——”
沈蓁蓁还没说完,沈婳再度刷地抱住她的胳膊,急道:“我说,阿姐,你别让姐夫去问!”她再不想与那郎君有任何关系。
沈蓁蓁不动声色地看着沈婳,等她继续。
沈婳绞着手指,一五一十地将自个寿州前后发生的之事讲完。m.xiumb.com
诚然了,在寿州的凄苦遭遇,如何一个人在太医署艰难生存下去的,她皆是都略过了,可就是这样子,都已经足够让沈蓁蓁听得胆颤心惊。
沈蓁蓁的呼吸窒住了好几息,在沈婳一句释然的“阿姐,都过去了”中,这才缓缓回神。
沈蓁蓁认真看着沈婳,严肃问道:“你与他下个月便要成婚,阿姐问你,你可是心甘情愿愿意嫁给谢三郎的?你做好要与他过一辈子的打算了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还是现买那般清冷的郎君,当时能够热心地陪一个不熟的小娘子去疫区寿州,且还上门亲自朝叔母张氏解释,应该是蓄谋已久的。
可沈婳一直是个冲动的性子,她怕就怕在沈婳是一时冲动,为了气抛弃她的李莳才做下这样冲动的决定。
沈婳却是朝她坚定点头,“是。”
沈蓁蓁见她眼神坚定,点了点头,“那便好。”
沈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三郎待我极好,阿姐放心。”
过了半晌,沈蓁蓁才道:“谢三郎可曾与你说过,他何时喜爱上你的,又是为何喜爱上你的?”
丑时已过,烛火昏昏,在沈蓁蓁温柔的问话之下,沈婳一怔,难得脸上生出一丝局促,她可从未问过郎君喜爱她的缘由。
“要问清楚么?”
一看就是心大的样子,沈蓁蓁用指骨敲了敲沈婳的头,“哎,你啊……难道就想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了?”
沈婳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嘿嘿一笑。
沈婳可是一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翌日,她便冲去了谢府中,等谢迈下值回来问话。
谢迈闻言,淡淡地看她一眼,“你我即将成婚,这种问题还重要么?”
自然并不重要——沈婳在心里这样想,可一想到沈蓁蓁说的那一句“你想糊里糊涂的嫁人”便回谢迈道:“当然重要啊!”
谢迈盯着小娘子那双明亮的眼,记忆缓缓回到了初初相识那一天——
长安的繁华与蒋州的萧条破败截然不同,纵使他生于百年世家,并且年少就游学天下,也并未见过长安城的这番景象。东西两市繁华至极,酒肆遍街,胡人汉人处处可见,人们高歌畅饮,开放且奔放。
然而在灯火辉煌处,有一双眼竟比灯火明亮。
在西市遇见伪装成男子的小娘子,他试图绕过他们二人,她忽然拔出长剑,口中叫嚣着要砍人时,他想到什么?
长安此处的人当真性子彪悍。
冒冒失失,大大咧咧。
不惹最好。
他那日穿着胞妹的衣裙,一身女装,自然是不敢多停留的,可回了府后,胳膊处、膝盖处隐隐约约的疼痛,总是在提醒着他,今日他见过一个彪悍不已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细眉一蹙,问他:“谢三郎你怎么在这?”
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笑道:“你好狼狈。”
在西市见到他后,她差些瞪出来眼珠子,结结巴巴问他:“你你你,你是谢三郎谁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分明是平常的不能更平常的人,她的模样却总在他眼前晃,让他不由想到他偷偷在祖父的书房里看到的,描绘他祖母的那些话——
佳人之美,如春日朝阳,若秋日晚霞。
一颦一笑,皆是比蒋州西照湖更美的风光。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后来谢穆从铜川离宫回长安城来,他与她交换身份,在谢穆回蒋州之前,沈府的大娘子沈蓁蓁时常来谢府做客,而沈真真身边时常也会出现那位小娘子。
她又是什么模样呢?
乌黑顺滑的青丝梳成胡辫,一身紧腰胡服,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足蹬小皮靴,双眼明亮如星,整个人利落干脆,很是张扬。
他的目光又怎能不放在特别的她身上?
正当他越来越的关注小娘子之时,谢穆回了蒋州,他便与她失去了关联。
再见她时,竟是在吏部门外。
那时候已是深秋,满天的红霞灿灿,霞光覆盖到屋顶上,整个世界都是温暖明亮的。
那小娘子背着一身霞光由远而近走来,即使逆着光,他也似乎看见了她双目明亮,满脸笑意的模样。
走到近处,她微微勾起唇角,抬起胳膊挥了挥,愉悦的声音开口道:“你下值啦?”
正当怔住的他要回复她“是的”时,他还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男声:“等许久了吗?”
沈婳双眼一弯,“不久,我刚刚到!”
那时,他看到了什么景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依旧笑着,路过他时招呼他道:“谢三郎,你也下值要回去了吗?”
他没甚神色,淡着脸点了下头。
他转身看李莳,恒王府的侍卫在他一左一右,身上的官服和他的文书书写方式一样一丝不苟。
李莳沉静的眸子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朝他颔首。
那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原来彪悍活泼的小娘子,喜欢的是稳重深层的郎君。
故而,再后,他不过是饮酒自酌了几杯,也就将并没出口的心思藏得更深了。
再后来,他偶然遇到染了“疫病”的沈蓁蓁,将她带到谢府医治,那位沈家二娘子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她依旧那么美,甚至比他院中的梅花还更艳丽,可他无意之间握住她手腕时,却又发现了她的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怀了别人的孩子。
谢迈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看着在他的宴会上她垂眸心不在焉,时不时抚摸自己的小腹,嘴角也轻轻勾起,他那颗常年冷漠的心扉,不由痛了几分。
宴会结束后,他独自一人去梅林舞剑,哪知又在那处看到前来的她。
红梅映雪,不如眼前的小娘子容颜更甚。
“你可以教我舞剑么?”
他从梅花枝头取下一截梅枝,递给人比花娇的小娘子,他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倒映着满天星光般,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比三月的春阳更灿烂,他心中才存不久的郁气一扫而空,只觉满心开怀。
旋即,他握着他的手腕,放缓了速度和强度,教着她一招一式。
她就在他身前,似乎被他半拥抱在怀中,她发梢上的香味不断往他鼻子中窜来,随她舞动时,发丝飞扬,粘在他的脸上。
那时候,谢迈只觉得鼻尖发痒、脸颊发痒,跟着,连心也在痒。
他想,如若不能当真拥抱她,便静静看着她绽放也好。
平静的日子却没有过多久。
一日他正在收拾包袱,准备去崔府过年时,那小娘子蹙着眉头找到了他,以为他是要回蒋州,便求他带她出城,经过寿州时将她放下。
他当然想拒绝她、说服她,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天知道,他又是带着怎样的激动的心情,随她回了沈府,去当说客的。
见到他母亲那一刻,他的手脚都在发颤发冷,却依旧若无其事的说了平生的第一次谎。
“请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沈二娘子。”
理由是假,话却是真的。
一字一句,皆是他的心声。
寿州的天很冷,条件很恶劣,他同她在刺史府门口见到李莳那一刻,他的心更冷。当晚,她就留在了刺史府中。
他本是可以打道回府,当真回蒋州去的,可他又怕这个小娘子在寿州受到冷落、受到委屈,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恒王殿下是一个对公事多么重视的人。
那是一个为了公事废寝忘食,忘却身边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郎君。
这个一向冷心冷情的谢三郎,冷静之后,又做了生平第一次那般冒险的、忘我的决定:依靠他的医术留在寿州治疫。
因为,至少生活在同一城,呼吸着同一城的空气,只需要看一看那面横在刺史府东西两侧的墙就能知道,对面的小娘子是安全无虞的。
太医署忙得厉害,他见那么多病患等着医者治疗,也就全心投入进去,连吃饭也顾不上了。
他实在太忙,三日未进米水,终究是饿晕了过去。
哪知道在醒来时,见到的却是梦中那千万次出现过的身影。她笑得满目揶揄,他心中局促不已,见她一生药女的打扮出现在太医署,为他担心担心之外,心底却又暗暗庆幸。
谢迈以最温柔的方式,守在了她的身边。
他为他亲自做了一个暖手炉,为她洗碗,为她讨糖……
他从始至终并未奢求过她的爱意。
直到回到长安城,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沈婳突然跑到他的谢府来,将他心中的爱恋直直问出口,问他:“你可愿娶我为妻?”
她说:“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变心,我就愿意嫁给你。”
他爱恋的小娘子就是这样热情奔放,将二人的关系忽然放在了他面前,让他来选择。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谢迈格外珍贵,他果断地回她:“会。”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刻,他心中究竟是如何觉得恍若美梦的。他希望永远不要醒。
男女之事也不需要多少练习,情之所至,行来自然而然。厮磨之后,他抬起来她的脚腕,以最虔诚的方式,给了她第一次。
事后,沈婳问他:“你怎么这么会?”
他也是成年郎君,即将及冠,作为男人,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更何况,他谢家的某个书房里,存了不少这样的画本子。
谢迈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带给他的满足,在他并不奢望什么的时候,更没有去主动追求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全身心地交给了他。
可偶尔的偶尔他也会想,沈婳当真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吗?毕竟她也曾如此真诚地对着那一位。
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并无答案。
像沈婳这样的小娘子,性子热烈,说做就做,他只会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可能并不在意别人想要什么,并不会在乎别人阻止对她的缘由是什么。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的,可是今日却又听到了她的问话。
他的忐忑,来自于他的付出并没有换来她真心的回馈,而他的恐惧,也在这儿。
沈婳若是不问这些,她说不准很快就会将那一点冲动的情绪发散完,而后将目标转向下一位郎君。
于是,谢迈拉住沈婳的手,反问她:“婳婳,那你又喜爱我什么呢?你又是何时喜爱上我的呢?”
可这是他的心结,他不吐不快。
那你又喜爱我什么呢?
你又是何时喜爱上我的呢?
沈婳看着眼前郎君认真的双眼,忽然一笑,顽皮道:“那你猜一猜呀。”
“我猜不到。”
像沈婳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问谢迈这个问题一样。
这样的小娘子,性子热烈,说做就做,他只会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可能并不在意别人想要什么,并不会在乎别人阻止对她的缘由是什么。像沈婳这样的小娘子,性子热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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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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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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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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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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