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甫一现身在宫门后,石玖便迎接上前,四目相对时,朝萧衍点了个头。
灯光照面,面容清隽的郎君满意地勾了下唇角,语气很好:“好,人送到恒王府后,就等着罢。”等着看后续好戏。
石玖一愣,想自家世子自打与夫人相好后,私下笑容满面的时候居多,在萧衍弯腰上马车之时,他在萧衍身后摸了摸下巴,思考如何讨好让他们下面人愈发好过的世子夫人。
见他这个模样,石柒不耐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做甚?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上车,回了!”
“来了!”
*
开春以来,长安此处雨水不及往年,连日干燥。
因而,在秦王府后院入夜时忽然失火后,屋舍燃烧的速度之快,让来救火的奴仆们深感力不从心。
回府后,见几个连着的院子被烧得一片灰烬,李晤黑着脸,怒气冲冲朝人高吼:“为何不报官?你们自己救才多少人?何不叫万年县县衙着人来?你们是蠢还是傻!”
下人苦着脸回道:“殿下,我们去了县衙,可县令根本不在衙门,衙吏们也都不在,值守的人说,都去了刺史府帮忙整理刺史府的仓库,要搬运东西。”
长安这处京畿地区的二十余个县衙皆归雍州刺史管,被叫去刺史府帮忙本无可厚非,但一想及雍州刺史不是旁人而是萧衍,李晤心中漫出一抹古怪。
他冷着脸看着下人,听那下人继续道:“我们的人说明缘由后,刺史府门口的人说,几个县令和衙吏们在刺史府整理完仓库后,又将东西亲自送到永田县去了,今日定然回不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永田县在造水渠。
造水渠之事,便是雍州刺史萧衍在上朝时当着众臣的面上奉的,前工部尚书沈时华生前的经验之作。
这么巧。
李晤此刻已品出其中不同寻常来。
李晤的人曾用一把火将沈家崇仁坊的宅子烧掉,萧世子有来有往,且青出于蓝,同一招回了李晤两回——一回是烧了车家的研药房,掳走了车永;这一回,劫走了车永的独生女车莞。
李晤沉眉之时,侍卫方越上前汇报:“殿下,车娘子不见了。”
李晤晃了下身子,看周围灰烬如黑炭,像一个无底的宽阔的深渊,一派颓废落入他的眼眸,他的面色灰败。
“什么叫不见了?”李晤微颤声问。
方越答道:“失火后我们过来救人,可火势实在太大,以至于人进不去屋中……”
“砰——”
方越话未说尽,李晤抬脚,狠狠朝他腹部踢去,当即将他踢至跌坐在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晤红着眼道。
方越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回道:“是!”
纵使他欺她、辱她、折磨她,可李晤从未想过车莞会离开他。他和她的命运从出生起便应该注定牢牢捆绑在一起,不论他是何身份,不论她愿意与否。
李晤以为车莞是他忍辱负重的道路上最忠臣的跟随者、支持者,即使他坠至无垠深渊,她也该永以为伴。
他从未设想过车莞会离开。
“哈哈哈哈哈……”
幽静无比的暗夜里,李晤目中猩红,颤抖双肩,不顾形象地跪坐于地,忽然大笑不止。
方越同方挺短暂对视,已看出李晤情绪的不对劲。
方挺窒了下呼吸,从身上取出药瓶,倒了三粒递给李晤。
*
宫城在身后紧闭,再走一程后,坊门闭住,李莳被萧衍拒绝后,乘车返回恒王府。
府中灯光明亮,他静默无声,脚步急急地朝书房去,甫一接近书房,便见萧衍的人带着一个小娘子等候在他书房前。
李莳定了定视线,狐疑发问:“这是谁?”
十一上前朝他行礼,将车莞的身份一一讲完,说道:“车永,车太医,正在从刺史府到这里来的路上。”
车莞目中光亮一瞬,眼底蓦地变得湿润,她用力攥紧了手心,低声问:“我阿耶还活着?”
她在李晤处被软禁多年,想见父母的愿望何等强烈,时隔多年,她对李晤百依百顺,李晤一次也不曾答应过的事,如今却在另一个人跟前得以实现。
而这人,不用她深思也知也知是李晤敌对的人。
想到此处,车莞蓦地开口,话语坚决:“我不会替你做事,死也不会。”
青年郎君静静看着眼前之人——前朝太医的嫡生之女,他神色沉静如海,在四周通明的灯火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一丝不露,看得人无端心惊。
车莞紧了紧手指,硬着头皮重复表明态度:“你休想利用我做甚。”
李莳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李莳的幕僚上前,说道:“殿下,萧世子已然给咱们这么多便利,咱们不妨就开始行动了罢。”
李莳看着幕僚,点了下头,“好。”
幕僚当即一喜,“殿下,还请进屋中筹备。”
李莳朝书房走,缓缓说道:“父王喜爱女子,我认为,我也当要学习三哥的行径,多朝父王尽献孝心,先生以为如何?”
幕僚方才就隐隐感觉到了李莳目光坚定了几分,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当下听得他如此一说,立刻回道:“属下这就安排。”
“还有,今日在宫中,刘太医令说,宫中需要从长安城中找几位西域医士,联合太医院一起给父王看顾身子。”李莳再道。
幕僚闻弦而知雅意,回道:“属下这便备上几位‘西域医士’,车太医既然有医术,不妨也成为其中之一。”
这正是萧衍送车永来的目的。
车永一个前朝太医在新朝皇帝文帝身边,不用怀疑,根本不会真心为文帝治病。
文帝既然开始晕厥,不如再频繁一些。
而有车莞这个人质留在恒王府,关键时刻,总会派上用场的。
李莳书房的门被阖上,其中灯火辉煌,亮至天明。
春夜无尽,有些事正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萌芽,等待风雨变幻,而后蓬勃成长。
*
将关键人物交给李莳,让李莳自个处理后续事情,并派人去与从商州领嘉城长公主留下来的最后一只私兵来的父亲萧则汇合,请父亲留兵在隐蔽之地等待时机,萧衍便迈着松快的豪步回了安国公府,开始享受自己的新婚假期。琇書網
朝云院中一庭静谧。
萧衍回去院子时,不见屋内亮着灯光,本是以为沈蓁蓁当真不等他而心中微郁,却是不经意一瞥,便见到紫藤花篷下的石桌上一盏小灯亮着。
沈蓁蓁的婢女锦云拿着一个披风,正往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的小娘子身上盖,抬眼见他现身,锦云张嘴要唤他人。
萧衍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挥手,让她退下去。
心中被暖意彻底包裹,萧衍抬步走了过去。
灯火昏昏,浓烈的紫藤花香在鼻尖萦绕,萧衍走近熟睡的沈蓁蓁,站在她身旁静静看她。她身上依旧是早上的那袭春衫,白底粉花,腰间束着粉色绸带,衣衫俏丽,小娘子面貌艳美,闭着眼眸静静酣睡,很有几分娇憨。
萧衍抚摸了她头上挽成妇人发髻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唤她:“蓁蓁。”
今日萧衍走后,沈蓁蓁回到屋中,心有担忧,并没能当真补上午觉,现下已是深夜,她着实困顿不已,萧衍并未将她唤醒来。
夜已渐凉,萧衍默默看了沈蓁蓁的睡颜一会儿,伸手搂住她的身子,将她从冰凉的石凳上抱起来。
将妻子轻且软的身子搂在怀中,她身上的香味以及淡淡的、暖暖的呼吸扫到脖颈,萧衍心神忽动,觉得满足,将人更是搂紧一分。
沈蓁蓁的美梦被他的动作打扰,缓缓醒来,微微睁眼后,见到是萧衍,小娘子眸中一喜,看着他道:“你回来啦。你没事罢?”
萧衍冲她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儿,不是说了让你莫等我吗?你如何这般不听为夫的话。”
沈蓁蓁哼了一声,“你没有回来,我又怎么睡得着?”
萧衍眼中揶揄:“睡不着么?那方才趴在这儿睡的人,不是你?”
沈蓁蓁:“……”
她薄怒道:“你别不识好歹。”
神色很是轻松的郎君俯下头颅,往怀中的人他脸蛋上啄了一口,冲她的耳窝低声说道:“陪我去净室洗一洗。”
沈蓁蓁眸中惊了下,脸颊变红,“不了,你自己去罢。”
萧衍问:“你洗过了?”
沈蓁蓁摇了摇头。
萧衍若无其事地:“那为何不同我去?”
还能是为何?
平素她沐浴要么是自己去,要么皆是他事后帮她。此刻两人都清醒着,如若光洁而对,以萧衍的性子能忍至完毕定然不现实。
沈蓁蓁将额头放在萧衍的颈窝里,羞于说出口,但又鼓足勇气低声与他商量:“过会儿你能不能不在水里闹?”
萧衍反问:“闹什么?”
沈蓁蓁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你就是明知故问!”
萧衍好奇问:“为何不能?你不喜欢?”
沈蓁蓁面颊染红,睫毛飞颤,嘀咕道:“上次在骊山汤池时,我身上的淤青过了许久都没有散下去,还有……膝盖都蜕皮了。”
萧衍毫无意义地:“哦。”并没答应下来。
虽然话是不愿让他如何,但真正到没了春衫、大带的境地,对方再缓缓蜕皮般呈现在跟前时,沈蓁蓁躲在水中,看着郎君修长的四肢、精瘦的肌理、流畅的线条,只觉得鼻中燥热,心脏扑通,根本移不开眼。
他一头墨发如绸缎散开,缓步而进,水渐渐漫出,他的发丝像墨一般,小半漂浮在水中。
热气氤氲,水雾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成水滴,水渐渐从他的眼角滑落,流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不点而朱的唇,越过弧度优美的下颚,到达喉结时,沈蓁蓁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见她露出痴痴的神色,萧衍伸手,握住坐在另一侧的她的胳膊,将她往他身前带,“我可不是莲,你可远观,亦可亵-玩。”
他将她的手臂放在他的脖子上,与她相拥,鼻尖碰着鼻尖,轻轻吻她的唇,沈蓁蓁坐在萧衍怀中,羞得双颊绯红。
亲了会后,萧衍停下,柔情地看着她。
离开一段距离再看,郎君眉眼深邃至极,容颜俊俏,面上的水雾淼淼,让他的容貌显出无限温润的气质。
温柔又好看。
沈蓁蓁由衷赞叹:“夫君不愧是长安城小娘子们心中的玉郎啊。”
萧衍俯眼看了看她身前,那颤颤、巍巍的,他本不想交谈说什么废话,但听妻子在夸他,便面上不动声色地回应她:“玉郎什么的再如何,如今不是被你收入囊中了么?蓁蓁妹妹可欢喜得意?得了这么个人家梦寐以求的郎君。”
沈蓁蓁美眸噌瞪他一眼,仰着头看他,再哼一声,“你真会往脸上贴金!那是他们不知你这个混蛋的真实性子,恶劣、霸道,总是欺负人。”
“那我也没欺负别人不是。”
萧衍亲她的唇瓣,鼻尖去贴她的鼻尖、耳朵,似真似假道:“你好好想想,自小到大,除了你之外,可有去抢别人的东西?可有去捏别人的脸?可有背过谁、亲过谁?我在别人面前多有面具,多有身份,唯独是你这儿,不曾。”
他将沈蓁蓁的手指捏住,带到他精致的胸脯前,脉脉含情道:“或许在我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你就已经在这儿了。”
沈蓁蓁被他的话取悦着,眼中的笑意越来越难掩饰,可一想到那信不是他所写,便仰目望他,问他:“你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萧衍微怔,“嗯”一下,微作思考,然后道:“大概第一次梦见你的时候。”
沈蓁蓁皱眉不解。
萧衍轻笑了下,亲她红红的耳垂,在她的脖侧处徘徊须臾,再往下吻,悠悠问道:“蓁蓁妹妹可知,你情窦初开是什么时候?”
沈蓁蓁推了推他,“自然是知道小娘子该嫁郎君的时候啊。”
萧衍道:“那时你身子可有何变化?”
沈蓁蓁一怔,而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那时自然有变化。
不等她问,萧衍就直白道:“我是你的年纪的那个时候,晚上梦见人,早起之时总会……你明白罢?”
沈蓁蓁双眸一惊,差点真信他的话时,又明白过来他在骗她,怒道:“你那个年纪……我那时候不足十岁!你、你、你不要脸!”
唇被萧衍堵住,手贴着她,萧衍声音戏谑:“更不要脸的,我还有好些……”
沈蓁蓁呜咽一声,话再不成声。
水被折腾出大半,二人才回到屋中,沈蓁蓁一朵娇花被摧,尤记得出嫁之前听得的如何易于受孕的话,哑声道:“夫君,给我放一个软枕。”
萧衍依她的话,将枕头置在她背下。
沈蓁蓁手捏着被褥边,还来不及盖在身上,那给她枕头的郎君却突然从她身侧坐了起身,明显是旧态复萌。
沈蓁蓁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衍:“你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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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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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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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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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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