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婚假前的最后一日上值,萧衍拿着一摞文书去了一趟档案室,将有沈蓁蓁姓名的地契备份的那些文本放好,迈着轻松的步伐出了档案室的门,转道又去了一趟牢狱。
狱吏见他前来,立刻打开门,恭敬道:“萧刺史请!”
刺史府的牢房常年不见天日,潮湿又阴冷,一进去鼻腔中就充斥起一股发霉的味道。
车永却被人特殊对待,安排在一个有小窗的透风小间。
萧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停在牢门外片刻,神色淡淡地道:“车太医。”
身形佝偻的车永已是满头华发,听到一句“车太医”,他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看书的动作一顿,刷地抬眸看来。
四目相接,一位气质高华、目光幽静的郎君出现在视野。
这人上位者的眼中写满了运筹帷幄与游刃有余,要说这样的气度,他只在大魏建国的那位武帝脸上见过。
车永握书的手指一紧。
一目了然,不需要他如何猜,就能看出着这身官服人的身份。
见车永脸色几变,萧衍负着双手,隔着牢房的门朝他道:“车太医可知,圣上已经给秦王赐婚了?”
车永的双眸骤然震颤。
“哦,不知啊。”萧衍曼声道,“待秦王成婚,想必他的内宅应是很热闹的了。”
车永沉默地看着萧衍。
这人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太医、李晤、后宅。
至少车家,准确说是他车永的软肋,他了如指掌。
车永蠕动了一下干涸的唇瓣,半晌哑声道:“你不去杀了我。”
萧衍带着讽刺的意思轻笑了声,平静道:“你在世人眼中早就死了。”
车永颤着胡须咬紧了牙。
萧衍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攻心道:“刘氏兄妹在大理寺将一切都招了,你们的目的,还有上头那人的,全数招了。”
这话落地,车永蓦地激动,站起身就朝牢房门口奔来,脚上的脚链随他的动作叮叮当当作响,“胡说!不可能!”
见车永这般激动,萧衍挑了一下眉梢。
他一方面用车莞的信息吊着车永,甚至给他书看打发时间,让他活着;另一方面又利用刘明琼、薛氏等人在大理寺的“供词”给车永施压。
钝刀割肉,极具耐心,总有撬开两边人的嘴的时候。
点到即止,萧衍随意地投了个焦虑的种子在车永心里,就静等着它生根发芽。他轻飘飘地看了车永一眼,抬步便出了牢房。
*
文帝一下子给四位皇子赐婚的消息可谓惊天动地,自然而然地不胫而走。
没几日时间,全长安城的人皆知,四位郡王皆会娶外地的小娘子为妻。
对此,长安城的小娘子们私底下不服气的人大有人在。
就比如崔娆,便对着好友沈婳道:“凭什么呀?他们整整四个人呢,那日春宴多少城内的小娘子去参会啊,谁人不是精心打扮了,皇后竟然一个都没瞧上!早知道结果这样,就莫将我们都邀去啊,搞得大张旗鼓,最后不过跟做戏一场似的。”
崔娆有所不知,她的话落入身旁人的耳朵里,就带上了指桑骂槐的意味。
沈婳沉默着,捉着腰间的极品玉饰看,回想她同李莳这几个月的纠缠,倒是真跟崔娆说的一样,做戏一场似的。
崔娆兀自叹息一番后,又问沈婳道:“东市开了一家益州饭馆,听闻其中的烤鱼乃是一绝,你可想去常常看?”
沈婳抬眸看崔娆,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些事。”
崔娆与沈婳是一路人,都是对万事好奇的人,见沈婳连一向很有热情的美食都不感兴趣,不由疑惑道:“你这个表情作甚?发生了什么事儿?”
沈婳借口道:“没事啊,我阿姐就要出嫁了,我还得给她送个礼。”
天边逐步黯淡,夜幕降临。
下值时辰一到,皇城的城门大开,办了一天公务后,朝中各个部门里的官员们目露疲倦,从城门络绎而出。
春日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忽晴忽雨,这不,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李莳坐着马车回了恒王府,弯腰出来马车,随侍连忙将雨伞撑开。
“我来罢。”李莳说着话,接过雨伞,抬步朝开阔的府门走去。
雨声潺潺,雨烟水雾笼罩在四周,檐角灯笼的光倒映在,一切似梦似幻。
李莳行走间不经意抬眸,便见到府门口一个熟悉的绯色身影站在雨帘之中。
李莳的贴身侍卫认出沈婳,无声无息地退至一旁的角落里,视线朝向另一个方向。
李莳快走几步上前,看沈婳青丝沾雨,裙摆半湿,开口道:“婳儿,你怎么来了?没打伞么?”
沈婳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礼,抬眸直直看着李莳道:“有些东西需要还给殿下。”
听听这声称呼,其中的疏离,根本不需要人几多揣测。
李莳目光滞了下,看向沈婳身后的“东西”。
整整齐齐的几大楠木箱子。
与当初他从这里交给她时一般无二。
唯一多的,是其中一个箱子顶部的一方裹成了圆的绒布,其中裹着什么东西,看一眼沈婳从不离身的玉饰此时不知所踪,稍微一猜就一清二楚。
沈婳的这个举动这意味着甚,用四个字概括,便是——
清算了结。
李莳依旧撑着伞,一手的手指牢牢攥紧伞柄,另一手负背在身后握成紧紧的一张拳头,目光又回到沈婳脸上。她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甚至比当初更美艳许多。
何为渐行渐远,如今他算是体会到了。
李莳一时失了言语。
今时不同往日,沈婳也不需要他说甚,从容不迫地朝他伸出手,不紧不慢道:“殿下可否将我的香囊还给我?”
吹着雨里的凉风,李莳也不知为何,看着沈婳一字一句地撒谎道:“我,给弄丢了。”
沈婳面上淡定的表情一僵,无声对视许久,她没拆穿这个拙劣的谎,只对李莳道:“如若哪日殿下再度见着,还请派人送还给我。”m.xiumb.com
沉默良久,良久。
最终李莳朝沈婳点了点头。
“好。”
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从恒王府离开后,沈婳了却一桩事,深吐一口气,钻进了来时的牛车。
雨打周遭,携雨的风吹得有些冷,不知为何,她此刻忽然想起了一双睨着她的清冷眸子,他说过:“良药苦口,快喝。”
沈婳的嗓子此刻都是苦味,好想去试试,他的药是不是更苦。
临近宵禁,明知再绕一点路的话,她恐怕今日回不去永兴坊了,沈婳还是吩咐了车夫,要去一趟谢家。
谢家的门房开了门,见沈家娘子立在门外,根本是问也没问,只礼貌地行礼,开门就让她往里走。
沈婳一路往前,直接去了谢迈的住处,在院中见他屋中有明亮灯光,沈婳脑中本就乱糟糟的,此刻根本没想太多,径直推开了门。
谢迈以为来的是送澡豆来的下人。
沈婳见到屏风后有热水上浮,以为他在那后面煮着茶。
“谢迈。”
谢迈闻声侧脸望来,立马背过去了刚褪完衣裳的身子。
他冷声:“出去。”
沈婳目瞪口呆,当真想不到,这个郎君此刻竟然在沐浴,她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了屏风旁。
而她的眼珠子出于猎奇的本能,不停地朝白得发光的那具身子上瞄。
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景色,沈婳喃喃道:“你肚脐眼下方,竟然有颗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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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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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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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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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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