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白道:“我来葵水而已,去马车里躺会便好。”
几人来桃花谷全是骑的马,并没用马车,沈婳的话落,李莳有短暂的无措,但他一向稳重,冷静片刻便想到了替代办法。
李莳决定道:“方才行来的路上有一村落,我们去农家借用下屋舍。”
沈婳已觉得眼前白光阵阵,没有力气反驳,整个身子瘫靠一旁,全靠李莳支撑。
李莳见她脱力,也再顾不得某些体统规矩,抱起沈婳便朝自己的马旁奔去,二人同乘一骑绝尘而去。
奔驰间,李莳不经意转眸,见到李灵同沈霁二人并肩在溪边,千树万树桃花在后,他的十妹在溪边脚底一打滑,沈霁抬手轻握,将李灵从可能的危险中扯了出来。
小小一幕画面,不知何故,却无端就点在了他心头。
不多久,骏马就在一处农家外停下,李莳搀扶着沈婳叩开小院的门扉。
里头的农妇边朝外行来,边高声问:“来了来了,谁啊?”
院门打开,见是两身华衣锦服的人,农妇惊了下,警惕道:“你们是谁?找谁?”
李莳犹豫一瞬,瞧四下无人,朝农妇实话道:“大娘,我夫人来了葵水,突然腹痛,可否借贵舍歇息片刻?”
闭着目的沈婳听他这句歪曲了身份的话,睁眼朝他看来,李莳墨黑的眸子回看向她。
沈婳咬着唇忍痛,没说什么。
农妇审视沈婳片刻,见她虚弱不似伪装,彻底放下戒心将门大开,热情道:“快进来,快进来!”
农妇让沈婳躺去了一间卧房躺下,替她掖好被角,而后用袖子拍着一个杌子,对站在一旁的李莳道:“郎君不妨坐一会,我这就去给夫人弄些热水来。”
李莳致谢:“有劳大娘。”
虽然往前不受文帝重视,但李莳毕竟是一位皇子,出身高贵,自打出生以来,他从未进过如今这样简陋的屋子,一时半会竟有些局促。
农妇走后,他看一眼那黑魆魆的杌子,最终还是坐去了沈婳的床沿。
片刻后,那朴实的农妇端来一个缺角的碗来,口中道:“郎君快将夫人扶起来坐着!”
李莳依言做。
那农妇也不等李莳接碗,直接就将碗便往沈婳嘴边递,“夫人快把这碗糖水喝咯!”
李莳瞥见她碗中水色偏黄,且还漂浮与沉淀着几个黑色杂物,从沈婳口边接过碗,说道:“稍后再喝。”
那农妇没听出李莳对她碗中物介意的意思,拒绝道:“嗳,这可等不得!就得趁这股热乎劲儿赶紧喝下去呢!”
沈婳睁眼看了下,虚弱道:“我喝。”
沈婳脸色煞白,满鼻子额头皆是薄汗,此刻她顾不得碗里的杂物,在寿州的那些时日,沾草灰的饼饿了一整日的她也并非没吃过。此刻小腹疼得她生不如死,这碗糖水不异于是她的救命药。
沈婳微微垂首,就着李莳还没缩回去的手一口气不歇地将水喝下,然后继续躺了回去。
农妇接过碗,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在一旁絮叨道:“女子啊,这事就是遭罪。夫人还没生产过是么?听我的,你同郎君早日生他一个,待生了后,你这毛病就没了!”
沈婳依旧闭眼,在心中扯了一下唇,心道不尽然。
往前这事她也不痛的,这便是那回小产后留下的毛病,倒是与这大娘的话截然相反。
这是李莳头一回见沈婳生病,此刻小娘子气若游丝地躺在他眼下,浑身冒着虚汗,原本红润的脸上毫无血色,像极了一朵被风雨摧残后,颓败坠地的花。
失了艳丽,失了生机。
“婳儿。”李莳抚摸沈婳的脸颊,替她撩开脸颊上粘着的发丝,满目心疼地看着她。
痛至几近晕厥的沈婳浅浅应了声。
歇息半个时辰的样子,李莳见沈婳身子也不发抖了,脸色变得好了些,睁开了眼,这才同她讲话。
“改日来我府中,让太医看看你的身子。”李莳道。
毛病在哪,沈婳心知肚明。谢迈给她备的调理的药她至今还没喝多少,总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沈婳:“不必了。萧府也有太医,我阿姐可以帮我请的。”
李莳握了握膝盖上的拳头,神色不明地打量着沈婳。
“婳儿,你真要同我这般见外吗?”他并不喜欢此刻二人的相处方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婳对他的若即若离。
沈婳反反复复地看李莳的脸。
她忽然发觉,二人从相好至今,除了总爱做那档子事外,并无太多别的交流,也并不如何了解对方。
她往前常去恒王府,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什么后果,从未与李莳讨论过今后。李莳常在书房办公务,即使她睡在他府中,他与她行事后,依旧会回到书桌边去。
若是她不去恒王府,他不见得会主动来见她。二人之间,向来是她主动。
这个郎君的性子极为深沉,行事严谨规矩,正如她去寿州时他说过的,他万事皆喜欢“一步一步来”,不像她,总是心血来潮就爱去做些什么。
他们本质上有很大不同。
想到这,沈婳忽然有些疑惑了,他们这样极不相同的二人,当真适合长久相处么?
比去岁而言,沈婳已经历颇多,心智成熟不少,事已至此,她只是直白道:“我只是不愿给你增加麻烦,这本就是小病,甚至算不上什么病,长安城内民间有本事的大夫不少,根本没到动用太医来医治的地步。”
她说的没错,只是李莳方才因担忧而生了急切。
沈婳补充:“再说了,太医见来医治我如此私密的病,又要如何揣测我的身份呢?总不能跟你今日朝陌生人说的一样,真当我是你的夫人罢?被人发现我偷偷在你的府中,我的名声岂不是也会有损。”琇書網
李莳虽然真喜爱沈婳,但作为恒王,要娶妻从来就不简单。
他是打算以治疫之功请文帝赐婚,但没得到文帝正式首肯之前,他自不会留下某些把柄在宫里人的手中。
他静静看着沈婳,缓缓道:“是我方才思虑不周,那你回头记得请萧府的太医问诊。等我忙完三月科考这一阵,我会与父王商讨迎娶王妃一事的。”
听到此处,沈婳不由自主地惊讶了一下。
寿州时她试探李莳她怀孕他大可即刻娶她,他尚且说一步一步来,这下却主动朝她提婚事。
这个郎君的心,如何就变了呢?
惊讶归惊讶,却是有些奇怪,沈婳并未多么喜出望外。
大概是她最渴望他的承诺的那段时间已然过去了罢,晚来的承诺,并没唤起她内心深处那感动的情绪。
“季奴你的公事要紧,再说我们在一起时日不久,当下谈婚论嫁为时尚早了些。”沈婳体贴道。
李莳一怔,对她的这份知趣颇为意外,问道:“婳儿当真这么想的?”
沈婳一双纯澈的眸子丝毫不慌不躲,点头道:“是的啊,我年岁尚小,想多留家中几年。”
诚然,李莳往前势小,如今依旧权力微乎其微,一直便计划的是晚些成婚。他上头几个皇兄都未娶妻,他先于他们做此事,到底是有些特立独行了。
既然沈婳有此打算,甚好。
沈婳看着他的神色,“你真的急这事吗?”
李莳牵过沈婳的手,轻松一口气,“我听你了。”
沈婳轻“嗯”了一声,随后缓缓坐直起身,“我身子好多了,不如回去了罢,省得他们担忧。”
*
微风不燥,桃花谷的花雨簌簌落,浪漫又旖旎的风光如画卷,将每一个来往过客拥入怀中。
沈婳恢复了许多精力,同李莳又回到了同沈蓁蓁他们分别的地方。
距分开已过去两个时辰之久。
沈蓁蓁在偏僻的小山洞中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在某人终于肯放过她后,沈蓁蓁重新绾好发,又气又羞地跟着萧衍缓缓踏上了回程的路。
她走路的姿势略怪,罪魁祸首萧衍自然不敢太过松懈,不时瞥她几眼,时刻关注着小娘子的情绪变化。
只见美人面若桃瓣,娇艳欲滴。
模样是娇且媚,可爱又勾人。
萧衍紧了下牵她的手指,轻声道:“你的嫁妆,可是有计划了?”
听到这个问题,沈蓁蓁望向他,“我家如今出了现在的府邸,便只崇仁坊的宅子最值钱,我阿娘说,不如拿它做嫁妆,可如今那里仍是灰烬……”
萧衍听她的回答,不由轻笑了一声。
竟是被他猜到了。
他道:“你沈家获赔偿的钱财不需你动用,那宅子的重建我自会出钱。要如何建,你可愿意自己设计一回?”
沈蓁蓁一双美眸瞪大。她是曾有过这样的荒唐念头,可从不觉得可以实现。
她捂着心口,忍着雀跃激动,双颊绯红地问道:“萧青辰,你真相信我可以么?”
萧衍微笑,“信啊。”
当沈婳同李莳回到原地,顺着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看过去时,便见萧衍低垂着眼,同他身侧仰望着他的沈蓁蓁相视而笑。
那位俊雅郎君此刻与平日浑身带着倨傲气息不同,嘴角勾着愉悦的弧度,温柔无比地看着他身侧的人,花雨洒在他肩头,突兀的要划上小娘子脸蛋的树枝被他逐一抬手挡开,他将身侧人牢牢护在一方天地中。
这一幕,何为温柔,何为深情,何为情深似海,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婳开心地朝二人招手,“阿姐!”
萧衍抬眼看来,那温暖的、有些讨好人的笑容一收,目露冷漠。
沈婳笑容一凝,“……”
走到近前,萧衍先发制人问道:“你们去哪了?”
李莳平静道:“四处走了走。”
萧衍挑高眉,因喜悦,面容再度带起笑,“我本月二十娶妻,欢迎届时赏光。”
“啊?这个月?”沈婳不可思议道,“阿姐不说是六月么?这么快?”
萧衍笑,“快么?我想她明日就能进门。”
说罢,萧世子牵着心爱的小娘子路过二人身边,不紧不慢地往河边去,“饿么?青辰哥哥给你捉鱼来烤。”
待二人离去,沈婳看着他们的背景出了会神。
李莳正要自告奋勇说也去捉鱼时,沈婳冲着沈蓁蓁背影道:“阿姐,我想先回家了。”
沈蓁蓁转身与她对视片刻,见她面色不佳,也就没多问,点头道:“回程路上当心些。”
沈婳:“嗯,知道了。”
河边架起篝火,一条条烤鱼出世,众人围坐火旁吃着美食,再佐以美酒,氛围很是恣意。
同本性随心所欲的萧衍一起久了,李莳多少也学会了几分放松,这一放松下来,便吃酒不少,很难不让了解他脾气的萧衍察觉出异常。
趁沈蓁蓁带着人去洗手时,萧衍终是抬手搭上他的肩,关心人问:“怎的,你同我那妻妹没和好?”
李莳皱眉道:“我们未曾有过争执。”
萧衍:“那是?”
李莳道:“不清楚,我总觉得……自她去了趟寿州,对我的热情便好似在逐步减少。”
李莳的感觉并没错。
实际上,沈婳就如一只扑火的飞蛾,曾热情似火地冲着一只烛火去过。
得知怀孕那一刻她有如何激动喜悦,而后有多么坚定地认为李莳会娶她,之后在寿州的现实便让她多么失落。
要怪,也怪不得谁,只能怪世间的大多数感情都经不起考验罢了。
*
勤政殿青烟袅袅。
文帝手里拿着萧则亲自递上来的婚礼请帖,轻轻扯唇,随后掷在御案上,“萧世子这就要娶妻了,你作何感想?”
文帝的不悦有三。一来,是萧衍娶了沈氏女,打了给他颁布的《姓氏志》制约联姻的规则一个脸面;二来,这桩婚事没经过他。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萧衍是他长姐嘉城的儿子,那些往前很是拥戴嘉城的、东西南北分布各地的皇亲国戚们,势必会因此私事来长安城。
他并不大愿意见他们,毕竟也是好不容易才赶了出去。
一旁的宸王觑着文帝的脸色,说道:“萧世子二十有二了罢,合该是成家的年纪了。臣弟方才去太后处时,太后她老人家得知此事异常开怀呢。”
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母后可有说别的?”
宸王回道:“太后叹了口气,说几个殿下如今也到了成婚年纪了……”
文帝揉了揉眉心,问宸王:“你也认为朕该赐婚了?”
文帝给几位及冠的儿子封了王,却没挑王妃,说到底,不过还是在制衡他们。
如今皇太子已去,朝臣对新立太子的事吵嚷不休,文帝也不是没动过趁机观察几大派别的念头。
宸王识趣道:“臣弟娶妻得早,有内子当家照料起居,又有女儿绕膝嬉闹,生活属实愉悦不少。”
一段沉默过后,文帝道:“安和县主若看得起哪个皇子,宸王可莫瞒着我啊,我做主。”
宸王心下一沉,他那女儿李惜玥没被萧衍看上,怎敢说看得上哪个皇子。文帝还是不满他宸王府没同萧家联姻。
他道:“儿女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臣弟听从皇兄安排。”
傍晚时分,宸王离去,文帝摩挲着手中掌珠,开始琢磨给几个皇子婚配的事。
思考半天后,他扶案起身,亲自去了一趟皇后处,交代皇后办春宴邀请臣工女眷们进宫之事。
皇后一琢磨文帝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次日便朝各家散出去了贴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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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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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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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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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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