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样的疑问,他有,沈蓁蓁这种本性实际又思量极多的小娘子,照样有。
装作不知真相忍下去,世子夫人到手;撕破脸皮愤怒,从此以后互不干涉。
然,心中何等矛盾、不甘、酸涩,诸多情绪汇总,难以言喻。
自从再度醒来,意识回身,睁眼后看到床边背过身去拧帕子的郎君挺拔的身影,想昨日才与他做尽亲密之事,当下隔了一层皮,那人心却似那海底针,顷刻间,沈蓁蓁便是连直面他的心思都没了,索性躺在床上继续装睡。
可这一躺便是半宿,不见他离去片刻。
沈蓁蓁憋了又憋,实在难受,终是缓缓睁眼,想要顺其自然地过度到解决生理需求。
甫一见她睁眼,萧衍有些疲态的俊容就出现在了她脸上方,他嗓音暗哑:“蓁蓁,你醒了。”
沈蓁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环顾四周,迷茫道:“这是哪?”
一时间,萧衍心中生出一丝怪异感,可具体怪在何处,一时竟也没想明白。
待他如实回了沈蓁蓁的问话,沈蓁蓁与他对话几句,便要起身如厕。
可这一晚注定不同,萧衍不愿她再置身于丝毫危险之中,没同意沈蓁蓁自己去的话,而是自己起身出了屋,叫宫女进门送去夜壶伺候。
当两个宫女进去,“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时,萧衍背脊陡然一僵,脸色难看,忽然明白了氛围怪在哪里:从醒来开始,自始自终,沈蓁蓁便未真正正视他一眼,眼未与对视分毫。
再度进屋后,萧衍坐在沈蓁蓁的床边,低下眼,牵着沈蓁蓁的手,看她苍白的脸,轻声:“莫怕,事情过去了,永远过去了。石玖以后跟着你,你不会再遇险境。我给你喂点吃食,好么?”
沈蓁蓁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语气和神色淡淡,垂着眸子,听不出半点别的意思,但始终看也不看萧衍一眼,任他喂给她吃的。
以她当下的道行,只能装作还在受惊吓过度的情绪之中,总归她和李晤之间彼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直视萧衍那双素来聪慧举一反三的眸子后,还能做到淡定从容。
在连自己的心态都难以琢磨透的情况下,对二人的关系,她选择的,便是暂且搁置。
经历九死一生,再度到了得到萧衍这个尊贵郎君屈尊降贵伺候她的时候,这回,沈蓁蓁心中却心事沉沉,不再觉得被这个长安城小娘子心中的玉郎关照是多么得意之事了。
萧衍去看她的眼睛,只恼恨自己无法钻进她的脑中,查探出她的经历,听明白她心中所想。
一勺一勺喂下,一碗粥很快见底。
萧衍看着空碗顿了下,与其说床上的小娘子在进食,不如说在当一个提线木偶,他每喂去一口,多了少了,她都张口,囫囵吞下,连温度和味道她都没在乎。
萧衍抿唇,看着失魂落魄的心上人,墨黑的眼中只有凉漠恨意。
沈蓁蓁今日本就起得晚,加之睡了大半宿,当下并无睡意,叫萧衍给她拿来几本他的书看,就让萧衍回去歇息。
萧衍心中有事,吩咐宫女取书且随侍在侧,从善如流起了身。
临别时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沈蓁蓁也没给什么反应。
从沈蓁蓁的屋中出来后,萧衍在门外见到已换一身整洁干净的郑朗。
郑朗见他出现,无声前来他跟前,颔首致意。
二人行到偏僻处交谈。
“她发生了什么?”萧衍开门见山问。
郑朗掀眸看他,回忆起进门见到沈蓁蓁那狼狈不堪的场景,眼中泛红,只说:“秦王手段低下,人品恶劣,三番两次欺辱士族娘子,不堪为明主,妄为尊上者,世子可甘愿坐视不理?”
萧衍扯了下唇,眼中游刃有余,“郑小将军不必拿话激我。”
他从郑朗话中揣摩出,想必郑朗未见到沈蓁蓁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方才替她清洁时已查看过一番,幸而她身子并未如何受苦。
她当下这番神色,身上未受罪,那就是心里有事。
她何等坚毅一人,能击垮心态的事,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究竟是什么事?
萧衍思忖中,郑朗伸手入怀,掏出两样物品,介绍道:“这是沈娘子的东西。另一个箭头,乃是在山中一只死去的猎物上发现的。”
萧衍取过沈蓁蓁的银香囊时,听郑朗分析:“以在下之见,恒王殿下在狩猎过程中被人刺杀而失踪,背后之人便是秦王。既然秦王可在此山中藏匿沈娘子,必有其他地方可藏旁人。”
萧衍听了,双眸上下扫视郑朗,问道:“郑小将军这身装扮作何?还打算上山寻人?你为何对恒王这般紧张?他无权无势、无能无力,如今失踪,你倒比他……”
他顿一下,嗤笑一声,到底将“阿耶”二字省了,觉文帝他不配,“比他的人还紧张。”
郑朗心中感恩萧衍和李莳,即使最终未去任职三省六部,但二人帮他行卷、允他参考之事他心知肚明,二人与他职位上八竿子打不着,往前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回报,如今李莳失踪,他现在满心焦躁,想如此绵薄之力,能帮则去帮罢。
却被萧衍一语点破。
郑朗未反驳,“若是世子失踪,在下也会竭力去寻。”
他说得坦荡,甚至觉得话中微有恭维,局促地红了寸白净的耳尖。
萧衍闻言倒是意外了下,看着郑朗一双纯粹干净的眼,轻抿唇角,想到四个字:赤子之心。
他对李莳是,对沈蓁蓁如是。
萧衍再伸手,取过郑朗手中那个箭头,上下端详,随手一抛,抛去了树旁荒草中,不在意般地低声:“李莳无事。在我的别苑静养。”
郑朗意外抬眼,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成了李莳的人,否则萧世子为何给他直白道出后一句话。
这非是他的目的,然他嘴唇只一动想开口避嫌,萧衍就道:“回罢,深更半夜来小娘子院中,将她的颜面置于何地。”
如此坦荡,浑然不觉他自己才从小娘子屋中出来是何等唐突,郑朗收了脸上本也不多的局促神情,慢慢沉脸正色,直视萧衍,表明决心:“沈娘子的名声如何,我丝毫不在意。”
眼神毅然如山,神色刚毅不摧,百年士族儒学熏陶下长大的郎君脱掉温和儒雅之气,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此郎在战场上是何等神鬼不惧。
萧衍却是面无表情,此刻并未将郑朗这男人之间的示威放在眼里,冷目看他一眼,招来侍卫,提过自己的剑,大步流星走了。
*
翌日,文帝歇在郑美人处。
“陛下听闻了么?昨夜萧世子去了秦王殿下处,二人刀剑相向,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啊,秦王竟然不敌萧世子的武力,反倒落了伤了。”
挑起昨日事的郑秀娇声絮絮,三言两语就再撺掇起了文帝的怒火,文帝深深看她一眼,一口气梗在喉里,紧闭双唇不语。
如此丑事,别苑处当下何人不知?
今日急报来说几地灾情,他宣李晤议事,李晤就顶着好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出现在他和几个重臣跟前,连摔倒受伤的借口都用不上,堪堪将皇家脸面丢光。
后来一问缘由,内侍摸了摸鼻尖,说是萧世子昨夜所为,动静实在闹得大,如今怕是来参加狩猎的人都知晓了。
两个皇家清贵郎君,满身矜贵风华,是如何在一众宫女内侍跟前尽数抛却的,文帝几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那般名场面。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一分。
郑美人却对文帝低落下去的情绪不屑一顾,再接再厉道:“也不知二人如此冲动意气,又是为了什么。陛下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么?”
这问题文帝自然也问过,内侍倒是摇头道不知。
但想及昨日李晤在他跟前说过的,一席与某位萧衍求娶过的小娘子相关的话,文帝不可能猜不出缘由。
为了个女人。
且李晤技不如人,并没有“争”过。
“丢人。”文帝唾了声,觉得晦气,伸手搂过郑秀的肩,对着郑秀话语亲昵:“阿秀不妨猜猜看原因。”
“阿秀”这样的小名话落,郑秀却似听到了什么恶心人的话,心中泛起冷笑,面上却维持着依赖帝王的虚情假意,道:“莫不成,为了哪家小娘子?”
议论朝事上她不方便,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她还不敢大胆说么。
见文帝没惊讶,郑秀双手一拍,声音高亢道:“啊,妾猜中了对么?那妾知晓是为了谁人了!”
“哦?”文帝挑眉。wWW.ΧìǔΜЬ.CǒΜ
郑秀娇噌道:“陛下可是忘了,在离宫时,妾可是听见过萧世子与沈娘子在御前的啊。”
“你倒是聪慧。”文帝伸手去揉她。
郑秀“哼”一声,嗔笑,在文帝心口上捶了一下,“我可怕被人传成‘妖妃’,陛下莫总惦记着我这儿几两肉。”
口中说着拒绝,身子却故意往他手中送,将男人那点欲撩得高亢难消,文帝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北都再不知在何方了。
血涌上头,文帝承诺:“回头把名号给你换换。”
郑秀道:“那妾先谢陛下恩典。”
接下来的男欢女爱自不必说。
只是文帝定然不会想到,待他睡熟后,刚被他承诺过要提高位份的郑秀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似在看一个什么遭人嫌弃的恶心东西,咬牙切齿,万分唾弃地朝他无声呸了声。
悄声出了室内,郑秀吩咐冬梅:“传个话出去,说今日圣上心情不如何好,总叹息说什么‘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
字字诛心。
此话传到李晤耳里,李晤阴戾着眼,踢翻了一堆家具。
头回趁他之危打他好歹是在室内无人之处,这回是将他拉出屋子,被迫在院中与之比试。
明明二人及冠成年,然如毛头小子斗殴一般,萧衍浑不在意形象,在下人晨起洒扫之时,当众对他拳打脚踢。
双方侍卫也缠斗在一片,若非那些侍卫都穿着代表身份的衣裳,倒活像是哪里来的贼,偷袭他一个王。
更气人的是,一众闻声前来的禁军在旁只旁观,并不拉架。任由不知何时练出一身肌腱的萧三那厮揍他。
李晤气得呕血。
好好一场狩猎赛,别说参与的兴致,便是连见人的兴致也没了。
不愿见人的人,自也不止是他。
沈蓁蓁在鸣山别苑闭门不出,借由身子不适,恹恹地在屋中躲了几日。
萧衍对她这几日的情绪实在难以琢磨透,枉他自负过人,看着沈蓁蓁总是垂下的眸,还有在窗牖旁孤独站着的背影,使尽浑身解数,好话说尽,竟是撬不开她那张紧紧闭着,就是不与他如何交谈的嘴。
“蓁蓁。”
萧衍上前,握住小娘子愈发细了下去的腰,高挺的鼻尖嗅了嗅她的发顶,深情脉脉地柔声:“可想出门走走?你若不愿见旁人,我叫他们尽数退下。”
沈蓁蓁心想,我最不愿见的也不是旁人,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张口,萧衍便也不逼迫,试探着从她头顶往下吻去,然他没料到,唇刚挪一寸,碰上她的耳朵,沈蓁蓁就尖锐地吼了声:“你别碰我!”
萧衍惊得一怔。
整三日了,但凡他想亲她或是与她亲密一些,她就这般如临大敌,似他是恶魔厉鬼。
萧衍沉默一会儿,察觉小娘子的眼有变红的趋势,道:“我不碰你,你莫如此激动,明日就回去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鸣山秋景,鸣山的红叶印秋、月印泉溪皆是一绝。”
顿了下,萧衍补充:“景致之美,与蒋州的‘夕照落日’的有得一拼。”
他提夕照湖的落日美景,本意是想引起沈蓁蓁的共鸣,让她开口与他讲几句,然沈蓁蓁听到“蒋州”,想到自己在蒋州三年那自以为是的牵挂,心生自嘲,脸色却是渐渐白下。
见此,萧衍不再说了。
沈蓁蓁到底在李晤处遭遇了什么事,听得了什么话,他必得去证实。
萧世子有心替沈蓁蓁解心结,只不知,她的心结就是他。
他的方向,从鸣山这处起,就开始错了。
*
永德七年,十一月,长安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随这一场雪来,温度骤降了下去。
天地如是,人心亦然。
安国公萧则视察几地后返回长安,知父亲回府,心已煎熬好一阵的萧世子踏着落雪,疾步前去,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事,边先听门房来传宫中来人了。
内侍前来安国公府报丧——
皇太子李息,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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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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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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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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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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