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摇越宗的梅花开得正盛,引得不少的弟子去梅木林里观赏,秦穆先拾起地上的已经枯败的梅花枝,在五指间旋转了几圈,觉得没意思。
但孟长疏觉得新奇,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地方就是醉极楼,不过自然的风景自然比那种人为营造的盛大场面更胜一筹。
秦穆先只顾往前走,孟长疏一边想跟上他,一边又想看周围的景色,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他追上去:“先哥哥,你最近重建偃门一定很忙吧?”
“你看我像很忙的样子吗?”秦穆先低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你有话就说。”
孟长疏这才鼓起勇气:“上次他们说我是东偃孟氏,先哥哥,你说我是的吗?”
秦穆先顿住,严肃的回他:“别多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做你想成为的人就好,别被那些莫须有的东西禁锢了。”
“先哥哥会被什么禁锢吗?总觉得自从离开醉极楼后,你变了很多。”孟长疏闷声道,看见脚下凋落的梅花大多被人踩碎,碰到一朵完整的,他便大步跨了过去,然后抬头又看见满树的梅花,笑道,“不过对我还是没变。”
秦穆先看他的眼睛离不开梅花,便有意放慢了脚步,嘴上又吐出一句:“别多想。”
两人在最大的梅木下找到安作铉和裴玠,秦穆先将孟长疏交给了他们就打算离开,被安作铉叫下。
“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都要好,你不打算留下来看看吗?”
他又瞥了一眼一直想闯入他眼里的梅花,哪怕是摇越宗三百年的梅树,他依旧觉得普通。裴玠之前刻的“铉”字木牌还挂在树上,秦穆先看着眼前两人,道:“没什么值得看的。”
倒是最近总有人说半夜里老是听到从偃门遗址传出的鬼哭狼嚎,说是秦穆先他们重建偃门惊动了之前死在偃门的那些弟子的冤魂。对于这样的传说,秦穆先也不好随便下定论,只好找时间和覃敛肖墨阳守在偃门遗址,将此事彻查清楚。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三人依旧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怕不是有人故意编造的说法来故弄玄虚。你们年纪轻,有精力,我老了,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肖墨阳打了个哈欠,故作疲惫道。
他望着面前在寒风中摇曳着将要熄灭的火堆,移身挡住风,使火苗又平稳地跳动。肖墨阳的脸被火光映红,他在木材燃烧发出的劈里啪啦声中走神:“哪儿有这么深的执念,入了轮回投个好胎不好吗?非要做什么冤魂守在这里。”
覃敛紧了紧环着的双手,感受到怀里佩剑的温度由冷变温。肖墨阳的后一句话是在自言自语,他却言语清晰的答:“哪里都是这么深的执念。”
肖墨阳笑出声:“哎呀,相处这么久,我以为你同我还算灵魂相契呢,没想到也会有分歧。”
秦穆先没参与到两人的对话,只是默默起身,偃门现在才刚算打好的地基,新修的地方与旧遗址的废墟看起来截然不同。肖墨阳的目光跟随他移动,见他拿起一块手掌大的碎石,朝一边的废墟扔去,没有动静。
于是他干脆直接用道法朝遗址劈去,肖墨阳见到那到红光,猛地冲上前拦下:“秦穆先,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脚下便传来轻微的震动,随后逐渐变得强烈,一些废墟坍塌下来,传言中的鬼哭狼嚎便传进三人的耳中。
覃敛起身,就见脚下雪地里冒出了一具白骨,然后越来越多,纷纷从地里爬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这便是他们说的冤魂?”覃敛道,看这架势,怕是有上百具。
“不是冤魂,是冤骨。”秦穆先道,随手打散一只朝他飞过来的白骨,又见它将散架的骨头重组起来。
而肖墨阳完全愣在了原地,秦穆先见又恢复成原状的白骨,对他道:“执念一深,弱点就多,尽数消了才好。”
他又放出红线,与白骨厮杀在一起,覃敛紧随其后,肖墨阳看被白骨包围着的两人,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睁眼还是汇聚灵力,向朝着自己冲过来的白骨挥去。
但白骨突然停在他的面前,肖墨阳也没挥出手,那些白骨似乎根本就没想着攻击他。肖墨阳知道,这些都是东偃孟氏、肖氏的前辈,但没想到它们也认出了他来。
“前辈?”他试探性喊了声,结果偃门遗址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最后一具白骨从地里爬了出来,朝着他低吼了两声,又看见一旁的秦穆先和覃敛,径直朝他们发起了进攻。m.χIùmЬ.CǒM
“前辈!”
几番打斗下来,秦穆先他们并没有占上风,这些偃门的弟子虽已化为了白骨,道法依旧没有衰退,且还能无限重组,尽管可能不是它们自己的肢体。那具最后冒出的白骨更是,跟秦穆先打斗时还是在压制着他,肖墨阳没办法,只得上前帮忙。
最后才让红线控制住了它,肖墨阳没有魂灭它,而是怀疑的打量那不能动的白骨,周围的白骨又要冲上来。
他虽不敢确定,但还是叫了声:“孟宗师?”
听到声音,其余的白骨同时停了下来,而那具白骨僵硬的点了点头。
“偃门宗师孟延?”覃敛不解,“不是说他是在禁门自尽的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肖墨阳答:“当年孟宗师死后,尸体被肖氏秘密送回了偃门。”
突然,在后面的白骨似乎嗅到其他人的味道,齐齐往一处冲去,肖墨阳和覃敛跟去,见一人躲在石头后面。
“啊!”这一声吸引了秦穆先的注意,他转头透过白骨的缝隙认出是孟长疏。
他什么时候来的?
但那些白骨看到孟长疏又齐齐停下,孟长疏缓缓放下挡住头的手,见一堆白骨空洞的眼睛定格在他身上。
被缠住双手的白骨又是一声嘶吼,挣断秦穆先的红线,也向那边冲去,被赶来的人拦下,挥出一道青光将它们统统击退。
“孟宗师。”裴玠收手,对着那领头的白骨行礼。
孟长疏终于看清裴玠身前的白骨,想到肖墨阳刚刚说的话,瞳孔震惊得跟着放大:“孟宗师?”
白骨也认出他来,缓慢地走上前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头,孟长疏却退后了一步。
白骨的手停在空中,随后又落寞的放下。
裴玠看到孟长疏身上有不少的外伤,这小孩儿刚学会御剑飞行不久,想来在路上摔了不少次。
裴玠又道:“孟宗师,偃门灭门三百多年,您和偃门弟子在此守候已久,如今是由京蹊秦氏秦穆先重建,还请孟宗师放下执念。”
他垂下眼帘,说完这些话后顿了顿,抬头直视着白骨,又添了句:“往事已矣……”
闻言白骨沉沉地低吼了两声,那些白骨也跟着嚎叫起来,似悲鸣,似嘱托,似不舍,又似在这黑暗地底空候三百多年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转向秦穆先,最后上百具白骨竟齐齐朝秦穆先三人的方向跪下,而后深埋下了头。
没有屏障保护的火堆终于被寒风吹熄,而同火堆一样被这阵风吹灭的,还有所有的白骨,它们的低吼声渐渐低下来,白骨消散变成的一捧又一捧的骨灰,融入雪地里消失不见,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肖墨阳又将目光移到突然出现的孟长疏身上,孟长疏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抬眼一滴泪便从眼角滑出,刚刚孟宗师消失时,还回头看了他。
没人问孟长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家都只是沉默着离开偃门遗址,肖墨阳走在最后,突然拉住了秦穆先的手。
他眼眶发红,不知是因为守在这里太累,还是因为那群白骨道傀,他咬牙切齿道:“孟长疏……是不是东偃孟氏?”
一句问话,语气却无比笃定,秦穆先感受到肖墨阳在颤抖,他推开他的手,冷言道:“是又如何?”
先辈曾说孟宗师有后,他们家族便世代寻找东偃孟氏的后代,寻到他快要放弃了,现在孟长疏就这么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孟长疏跟这些事无关,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
秦穆先这一句话点醒了他,肖墨阳突然反应过来,确实,是又如何?他都已经要忘记他们为何非要找到东偃孟氏。
只不过是给先辈一个交代罢了。
这几天孟长疏便不再每天都来找秦穆先了,自从偃门遗址回来,也很少说话,安作铉觉得奇怪,问他,他就说是身体不舒服。
裴玠来看他,他更是一句话都不说。
于是秦穆先拿了些治跌打伤的药膏去了他的房间,他没敲门,进去就见孟长疏一手拿着一本修道的书,另一只手就学着比划。见到秦穆先,他习惯性的放下书,站起身。
但是叫他时比平时迟疑了些:“先哥哥,你来有什么事吗?”
“你伤怎么样了?”秦穆先将药膏放在桌上,想要看看他身上的伤,却被孟长疏拒绝了。
“早就好了。”
孟长疏笑着回道,秦穆先却不开心,他收回手:“听话,留疤了就不好了。”
他难得这么温柔,让孟长疏觉得委屈起来,声音哽咽的问出了他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肖族长是东偃肖氏,所以那些白骨才不会伤害他,它们也认出我了,所以也没伤害我……先哥哥,其实我就是东偃孟氏对不对?”
秦穆先耐心安慰道:“孟长疏,我不是有意隐瞒你。”
“你都知道了还不告诉我不是有意难道是无意吗?”孟长疏泪流满面。
他知晓偃门遗址最近的传说,知晓秦穆先要去蹲守,所以怕他受伤一去不回。秦穆先忘了自己上次答应过孟长疏会带他去追捕道傀,孟长疏还求着跟裴玠学习御剑飞行,好让自己能跟上他。
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跟上了秦穆先,一人在石头后面等得缩着身子睡着了,听到动静醒来,最后却发现自己是东偃孟氏的后代。
若不是他跟来,还会被骗多久?
这是孟长疏四年来第一次跟他顶嘴,自己倒先哭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先哥哥,你和裴宗师一起骗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东偃孟氏了?裴宗师要收我为徒,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还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摇越宗。”
秦穆先放软的脾气被他磨灭殆尽,他冷漠道:“孟长疏,在摇越宗比跟着我四处漂泊的好,你为什么总是抓着一个身份不放?”
“东偃孟氏就是不行!”他的声音更大,像是吼出来的这句话,随后又哭,“为什么非要入宗门?我喜欢在醉极楼打杂听戏的日子,这样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是东偃孟氏的人,先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药膏又被塞回秦穆先手里,他愣住,不相信孟长疏会跟自己说这话。
秦穆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间房了,只知道出来时孟长疏还在哭,哭得他心都在颤,他似乎对不起这个将要不听他话的小孩儿。
房里的孟长疏知道裴玠暗地里时不时会派人来看着他,他伏在桌上越想就哭得越厉害,就越是气不过,最后拿出裴玠送他木牌,想要发泄委屈,他用力的想把木牌掰断,但始终是徒劳无功,就干脆气冲冲的开了门,将木牌丢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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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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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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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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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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