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满堂皆惊。
那劫匪也一下愣了,他甚至感觉万分好笑地叫起来:“你他妈还真不舍得走了?!”
“我要换那个叫唐天予的。”高大的男人慢慢转过身,冷静镇定地望着大厅中央某一个方向,“我留下,你们放他走。我重新联系我家的人给赎金。”
整个空间里起了不小的骚乱。认识不认识蒋卓晨的,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他该吃药了。
“……”在宁静得不安的空间里,曲淼和其他人一样听到了蒋卓晨的话。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蒋卓晨要换唐天予。
是什么意思。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为什么。这时候蒋卓晨已经一步步走了回去,朝着他们而来。
蒋卓晨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和曲淼相互凝视,就像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处于危险的人质而是一场对垒中的胜者。
曲淼怔怔地和他对望了几秒,突然斩钉截铁地对唐天予说:“走!”
这种机会,错过了就不可能还会有。
蒋卓晨自己愿意给的,不要白不要。
唐天予没动,蒋卓晨盯着他说:“你不走就只能把尸体留在这里过夜了。”
“快走。”曲淼冷静地对唐天予说,“他如果死了是他自找,你用不着为他惋惜。”
唐天予固执地凝视着他说:“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
“我不久就可以出去了,家里很快就会给钱。”曲淼说,“相信我,我绝对会没事。倒是你留在这里你要我怎么放心离开?”
一个歹徒不耐烦地吼道:“你们到底谁走,要是都舍不得那就都留下好了。”
曲淼望着唐天予近在眼前的脸,坚定地对他说:“唐天予,我们在外面见。”
他多么想这件事发生在更早更早之前,一切来不及的,或许都可以改变。
但漫长的时间让一些东西得以变化,却也也让一些东西愈发坚固。
唐天予什么都没再说,他只是看着他,在眼神交汇的这一刻,他终于让唐天予从自己的眼中读出了什么。
曲淼想,他终于不用再藏了,那深深的,漫长的时间里酝酿的痛苦的感情。就让他都看透看穿吧。
生死之外,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这是一个极度漫长的夜晚。
在曲淼走出酒店的大门,有人冲进警戒圈朝他疯狂奔来,他看到对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但立刻又直起身冲过来,直到接近他、并紧紧地拥住了他。
“浑蛋。”曲蓝哭着,在蜂拥的泪水中喊他的名字:“曲淼,曲淼——”
曲淼的双眼一热。他很少见曲蓝哭,尤其是十几岁之后他再也没见他哭过。
他们回抱住他,他们紧紧相拥,两个人的身子都发着抖,冬夜里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但一切又都是真的。他们的父母也跑了进来,他们搂成一团,很冷,曲淼听到他妈妈不停地叫着他的小名,今晚真的把她吓坏了。
“我没事。”曲淼回抱住她,给她擦眼泪,亲吻她哭花的妆容。
他抬起头,看到站在警戒线外的唐天予,看到他一直暗恋着的男人眼里闪动的水光。他们视线交接,唐天予紧紧地抿着唇,隐忍着眼中的泪水朝他会心微笑。
他回以一笑。
这一瞬间,经历了漫长的跋涉后,他终于在这段暗恋中得以海阔天空。
这个晚上,从唐天予离开到获救之前,曲淼没有和蒋卓晨做过任何的交流。
再后来,十点到来之前的十几分钟,蒋卓晨安然得以解救。那时候曲淼已经躺在回家的车上。m.χIùmЬ.CǒM
曲淼蜷着腿躺在曲蓝腿上,听着曲蓝给全家讲述蒋卓晨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把他带到那个隐藏的通道,怎么遇到曲淼,怎么为曲淼所救从那里逃出来。
但曲淼没有任何获救之后的兴奋感动和快乐,也没生出想要发泄的心情。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躺着,随着曲蓝的描述,他的脑海里冒出蒋卓晨不顾生死前去救曲蓝的画面,它们生动地在他脑中演绎着,一遍又一遍。
曲淼决定搬回家。
晚上曲蓝来到他的房间,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睡过觉。一夜曲淼都睡得不好,他尽量安静地不吵到曲蓝,但曲蓝还是被一些细微的动作弄醒了。
“吵到你了?”曲淼低声问。
“没有,我也没怎么睡着。”曲蓝伸手抱住曲淼,在他额头蹭蹭,“对不起,让你遭受了你不该遭受的。我根本就不该让你代替我留在那里。”
“你是笨蛋吗,换成是你你也会做和我一样的事情,所以别对我说抱歉,也别说谢谢,那不是我们之间该说的话。”
“但是——”
曲淼按住曲蓝的嘴,他在暗夜中望着他依旧闪亮的眸子:“下一次我就用嘴堵你的嘴了。”他们都安全得以解救,这就够了。
沉默了一阵,曲蓝说:“蒋卓晨救唐天予的钱我不准备向家里要,我会自己凑足给他。一时半会儿我可能拿不出那么多,但我们不能欠着他。”
“嗯。”曲淼说,“我凑一些给你。”
“先别告诉爸妈和其他人。”
“唐天予呢?”曲淼笑。
曲蓝闭上眼睛,轻声地说:“到时候我再告诉他。”
曲淼卷了卷被子,把两人裹得更紧。他们没有再说话,但两人各怀心思,第二天起床时都顶着两只黑眼圈,互相瞪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清晨有警察来做笔录,之后没多久齐家的人前来拜访。曲淼救了齐玉,原本他就和齐飞关系好,现在更是成了齐家的大恩人,原本鲜有往来的两家人也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举手之劳而已。”曲淼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他救齐玉真的只是顺手,谁让那时候齐小妹正好跟他在一起。
“要放在古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就该把我妹妹迎进门了啊。”齐飞搭着他的肩笑得阳光灿烂。
曲淼小声地“呸”了他一声:“你不如代嫁过来,我一定好好待你。”
齐飞说:“那还是算了,曲二少的爱我无福消受。”
嗨,还真敢看不上他。
齐玉穿着一身毛绒绒的衣服,缩在她妈肩头不是很有精神,但还是接了几句嘴,表达了对曲喵喵英勇救自己的崇拜。
过后曲淼和齐飞就一起溜到了曲淼房间。
“其实赎金的问题不说,主要是你让她避免了那两个小时的折磨,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怎样我们家都需要表示一点小小的心意。”
“哦?”曲淼挑挑眉,有些好奇齐飞要怎么感谢他。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齐飞问。
曲淼想了想,竟然回答不上。他没什么迫切需要的东西。他这么有钱,还能缺什么?爱那种奢侈的东西齐飞也给不上。
齐飞神秘地一笑,在外套的兜里摸了一下,最后勾出来一套钥匙。
“给你。”他的好朋友说。
“?”
“g市的房子,下次你去就不用住酒店了。放心,这次把佣人也安排好了,保证大少爷你住得称心舒服。”
不愧是齐飞。一套g市的房子的钥匙。他握着那串钥匙,真心实意地觉得满意,于是笑着撞了一下齐飞的胳膊:“你真是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厉害。”他的确用得着,而且非常的实用。
快到中午的时候,家里更是热闹,蒋家的人也来了。这么大的事,双方当时都在现场,事后当然免不得互相见面慰问,讨论,共同商议着还能不能把那群杀千刀的劫匪逮住凌迟。
蒋家对自己家掏了两个亿的事倒没怎么计较。
曲淼和齐飞在他卧室的阳台上站着。他们瞅着远远的后院中的一群人,唐天予站在那里,他们在说话,蒋铭拍了拍唐天予的肩膀,看起来和颜悦色,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也许蒋卓晨的父亲真的没把蒋卓晨头一夜发神经的行为放在心上。
蒋卓晨也在人群中,并没有看他们这边。
“那是蒋卓晨自己愿意的。就是要让唐天予还钱,他也给不起。”曲淼收回视线,“蒋家手里的黑钱不少,一夜损失两个亿说不定他们还乐意。”
“你真是会胡说。”齐飞无奈地耸耸肩。
“我说得一本正经。”曲淼说,“不过曲蓝在自己凑钱,他会把钱还上的。他让我先别告诉任何人……你得给我保密啊。”
“没想到我这么值得曲二少你的信赖,小生真是惶恐。”他们背靠着阳台,齐飞跟曲淼斗了几句嘴后收敛了笑容,问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你还好吧?”
“挺好的,好得糟透了。”曲淼慢吞吞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他把它点上,“但我还能给你说很糟糕,也就是其实没那么糟吧,所以没什么,过几天说不定我就会把它们都忘了。”
齐飞沉默了一下问:“昨晚的事你要给我说吗?”
曲淼想了想,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要说就要从头想起,他不会再去仔细回想头一夜每一个他细节和它们所代表的深意。
虽然其他人都在楼下,不过两人关着房门自己玩自己的,一会儿他们从阳台上离开,跑进去躺床上玩游戏去了。
曲淼睡着之后,齐飞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开。他小心地下了床,把被子掀过去给曲淼盖着。
装得再有精神,浓重的黑眼圈还是出卖了他。齐飞无声地叹口气,静悄悄地出了门。
齐飞一出去,竟然就撞到了走廊上的曲蓝和蒋卓晨。两人站得不远,不知刚说了些什么,总之曲蓝的脸色不太好看。
看到他从曲淼房间出来,曲蓝的俊脸稍微缓和了一些。曲蓝没见到曲淼,问道:“曲淼还在房里?”
齐飞“嗯”了一声:“他睡了,现在还是别吵他了。”说完发现蒋卓晨在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身上散着一点不怎么友好的气息。虽然很莫名,他还是朝蒋卓晨笑了一下。
“那我们下去吧。”曲蓝说,“他昨晚没有睡好。”
齐飞说:“是啊,刚才好不容易累得睡了。”他理了一下衣服,把解开了两颗的衬衣扣子扣了一颗,和曲蓝肩并着肩一起朝楼道走,“我看午餐也最好别叫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出了这种事,不出席中午的一餐,自然也不会有人怪他。
齐飞和曲蓝齐肩走着,蒋卓晨跟在他们后方。他盯着齐飞整理衣服的动作,想到曲淼和这个男人总是传出一些暧昧不清的传闻,眼前的这一幕就让他莫名生出了暗火。
头一夜的劫持案已成大新闻,歹徒最后卷了几十亿搭乘着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直升机跑路,被他们带走的两名没付酬金的人质在凌晨被发现抛尸在几十公里外的荒野。
存活下来的,除了按时交付赎金的一群有钱人,以及逃出去的齐玉与曲蓝,只有几名被劫匪放了的现场服务人员。
走下楼,齐飞叹了一口气,“你逃出去之后告诉了警察暗道的存在,他们却到最后才利用起来,那两条人命——真不知道该不该算在zf的头上。”
他们身后的蒋卓晨慢悠悠地说:“要顾虑到几十号人的生命安全,他们怎么敢贸然行动,如果中途进去出了状况,或许最后死的就不止几个人。”最后两分钟,还剩余三名人质在歹徒手里,一直潜伏在暗道里的特警终于潜了进去。他们击毙了两名劫匪,只救出一人。
曲蓝沉默地望着外边的阳光,昨晚,原本应该留在那里遭受后来的一切的人是他而不是曲淼。但曲淼替代了他。
外人总以为他聪明能干,以为曲淼游手好闲,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亲兄弟有多好。所以他尝试着让曲淼去做一些事情,慢慢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但他却慢慢发现,真正看不透曲淼的那个人是自己。
下午,齐家和蒋家的人都走了。
曲淼睡得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走到楼下,小甘正把他留在市中心那栋房子里的一些必需品给他带回来。
小甘小媳妇似的正毕恭毕敬地跟曲蓝说着话,冷不防看到曲淼,脸顿时一拧,接着就是“哇”的一声大哭,朝曲淼冲了过去。
这动静真是不小,把曲蓝跟曲淼都吓了一跳。
他的秘书奔过去,稀里哗啦地大吼大哭着将他紧紧抱住,哇哇地喊着:“曲总,曲总,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昨晚好担心你啊,呜呜呜……”真是魔音灌耳。
曲淼难得那么有耐心地被人□□着他的衣服而没发脾气,他的秘书把他抱得很紧很紧,就像害怕放开了他就会碰地倒在坏人的刀枪下。
他任他抱着,让他哭自己一身的眼泪鼻涕,却觉得这样很好。
他没有一个会用命守护他的保镖,没有暗暗喜欢他却从不露声色的人,但是,有一个小小的、跟他一样没什么出息的秘书会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哭得这么悲惨。
他有什么可不满呢?
小甘还在哭,曲淼从没发现他是这么会哭鼻子的人,纸板似的身体哭起来能惊天动地,真是不可思议。
曲淼拉起自己的衣服下摆给他的秘书擦脸:“别再哭了,别给我在家里丢脸。”
小甘终于抽抽嗒嗒止哭,意识到自己干了很丢人的事,很怂地垂头跟着他,一路打着嗝帮他把行李拿到了房间里。
曲淼换了一身衣服,一会儿就清清爽爽地下了楼,准备着跟秘书一起出门。
“你要去哪里?”曲蓝在楼下等着他,见他要走,顿时把他拦了一下。
曲淼神色如常地说:“躺了一天我出去逛逛,再窝家里我要发霉了。”
曲蓝问:“晚饭回来吃吗?”
“看情况吧,你们别等我。说不好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走了。”曲淼捧着曲蓝的脸亲了一下,拽着小甘,潇洒自在地离开了家。
别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唯有曲淼闭口不谈,就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曲蓝觉得心里又闷又难受,他觉得他和曲淼之间出了问题,他们应该谈谈,而不是当作什么都没察觉到。
出了门,曲淼才发现外边围了不少端着相机的人。
他的车一出去他们就一蜂窝地聚过来,在车外喊着让他讲讲昨晚的事,尤其是要让他讲怎么救了齐家的小姐。
昨晚的事有什么可讲,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生意。
他一直没看新闻,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已经被塑造成了一名英雄。虽然那些消息总是加了许多刻意的夸张渲染,但在他们为他编出的□□迭起的故事里,谁都没怀疑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是假的。
车被围得水泄不通,司机有点无奈,曲淼摇下一点车窗,对外边说:“不好意思,我是曲蓝,你们要采访曲淼的话改天吧。”
趁他们愣着,他让司机加大了马力努力在人潮里撕开一条道跑了。
“去哪里啊曲总?”小甘在副驾回头问。
曲淼摸出墨镜戴着,在光芒四射的阳光下懒洋洋地说:“先去理个发。”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今天的热门,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话题。
理完了发,曲二少对着镜子摸摸自己天下第一等的俊脸,问小甘:“帅不帅?”
“帅,就是有点、不太像你啦。但还是帅的!”
几乎理成了平头,从后边一直到耳朵上方都剪成了浅浅的一层,只有在头顶上还留着稍长的一些以做造型。
发型清爽,配着曲淼的脸和气质,又散发出野性和邪气。
他很满意自己的新造型,拉着小甘跟自己的狐朋狗友混去了。
他那些朋友在心疼巨额的钱财的时候,还是没放过他本人的“事迹”:“我们的大英雄啊,快给我们讲讲昨晚你怎么英雄救美的,整个过程,所有细节都不能放过。”
“哪有什么细节,我恰好知道那里有通道而已。”
“但整个过程很复杂啊,我看那些采访八卦不是说你救了齐玉之后又返回去救曲蓝了吗。你返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曲蓝先逃出来了你却没逃出来?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的曲折故事?”
“……”
“当时那么凶险,你身上又没武器,怎么跟那些歹徒抗衡的?要是我才没办法赤手空拳地没脑子地跑回去救人呢。”
“……你们是八卦小报派来的吗?”
“我们是关心你啊。”
这一出举国震惊的抢劫案转眼就成了人们嘴里的笑谈。不过命还在,的确就该值得庆贺。
起身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半路上曲蓝打了电话过来催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除此之外手机上还有一堆未接的熟悉或陌生的来电。
不过并没有蒋卓晨的。
出了这件事,他以为蒋卓晨会和别人一样多少有一些话要跟他说,但从那之后他们都没单独交流过。蒋卓晨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来骚扰他。就是在白天,有几次他们眼神碰上,蒋卓晨也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刻意对他说。
不仅这一天,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蒋卓晨都没有再找过曲淼。他们过去几个月的纠缠结束在了一场绑架案之后,没有人说拜拜,没有任何的告别方式,一夕之间又变回了从前。
而在曲淼换了新的发型的这个晚上,曲蓝终于逮住曲淼和他谈了一次。
“你如果有事但不肯告诉我,那我永远都不知道你的想法。曲淼,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回避。”曲淼的发型令曲蓝心里起了火,但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把他叫到二楼的小厅,仍旧温和如常地和曲淼面对着面坐在沙发上,试图让闭口不谈的曲淼告诉他他想知道的。
他清楚,曲淼突然剪了一个和平时非常不同的造型,那绝不是因为图新鲜图好看,而是为了跟他明显地区分开。苗头早在他们一起去德雷科技时就已经有了。
过去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他们如此不同,但从来不刻意地、下意识地把自己和对方加以区别。
“你想多了吧。”曲淼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因为曲蓝正盯着那里,“只是剪个头发,反应怎么那么大。不是挺好看的?”
说着还冲曲蓝笑一笑。
“是不是因为蒋卓晨?”曲蓝突然问。
曲淼愣了一下,莞尔:“管他屁事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哪来的为什么?我们毕竟是两个人,不可能做到一辈子什么都一样吧,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发型,下一次我再留回去就好了。”曲淼搭上曲蓝的肩,“小心想太多老得快啊。”
“你记不记得,在我们小时候爸曾经对我们说,他们原本只打算要一个孩子,因为一旦有了更多的孩子,就没办法做到对每个人绝对公平。”
“我记得。”曲淼说,“他们不希望发生那种事,不希望他们的孩子会产生‘爸妈没有爱其他兄弟姐妹那么爱自己’的想法。”
“但是爸妈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得到了一对双胞胎。”曲蓝抬头看着被灯光照亮的玻璃墙,那外边是深深的夜色,在一派光明中,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却像弥漫了一层漂浮的黑夜的因子。这几年他一直专注于事业,顾着各种生意往来,常常忙得晕头转向,或许是他忽略了像小时候那样去关注曲淼的内心,关心曲淼的所想所爱所恶,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不再像少年时代那样懂他。
以至于,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曲淼已经在开始将他推出他们原本共生的那个世界。
他的眼角突然湿润,他轻声地说:“所以爸对我们说,‘未来你们或许会觉得爸妈爱自己没有爱哥哥或弟弟那么深,也许你们会觉得难过,不公平,所以心生罅隙。’
“爸说,如果他们做不到,那就让我们自己做到。把对方当成自己,爱自己一样地去爱着对方,把你的哥哥,你的弟弟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曲淼望着曲蓝的侧脸,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他的灵魂深处,他接过他的话说:“哪怕长大以后,也一辈子都不变。”
他仍旧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从不曾改变。他一把揽过曲蓝,抱着他的头说:“曲蓝,我从未忘记,我永远爱你,永远最爱你。只不过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我没法告诉你,但那绝对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曲蓝被曲淼强行地推回了自己的房间。和曲淼谈了一次心,堵在他心里的窒闷消散了大半,但他仍旧一夜都没有睡好。
今天下午蒋卓晨向他告白了。
他和蒋卓晨永远不可能。对方却竟然说不会放弃。认识了几十年的好朋友突然告诉他他喜欢了他很多年,他们以后还能怎么毫无芥蒂地正常交往?
没有人喜欢遇到这样的事。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人不肯放弃。
曲蓝心绪不佳,自己的事,曲淼的事,折腾了他一夜。
曲淼从曲蓝门外离开后,一直站在远处的唐天予走了过来。
“我想和您谈谈。”曲蓝的保镖对曲淼说。
“你想说什么?”曲淼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示意唐天予先离开曲蓝这里再说。真是奇怪,经历了那样的一个夜晚,现在他再也不想对唐天予发什么脾气,给什么脸色。他面对着他,突然感到了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心平气和。
他们走上三楼,曲淼坐在楼梯的平台上,让唐天予也坐下来。
唐天予仍旧笔挺地站着,在几步阶梯之下和他面对着面,微微低头对他说:“保镖的职责,就是随时可以为了雇主送命。我早就做好了那种觉悟。”
曲淼“呼”地一笑:“有活命的机会为什么不要?你就是这么死脑筋。”
唐天予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说:“那些赎金,您也知道真的太多了,而且……真正拼命的是您而不是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用自己的生命涉险了。”
“你倒是反过来教训我了?”曲淼继续笑,他望着唐天予,脸上并没有以往的烦躁不安。
唐天予定定地注视着他不说话。
曲淼被唐天予正气凛然地盯着,他和他对视了几秒便败下了阵来。啊啊真是,曲淼最敌不过这种正直又固执的人,他仰头叹了一口气,突然用手搓了搓脸,之后放低了声调对站在阶梯上的保镖说:“唐天予,你知道,我不可以第二次失去他了。”
唐天予的脸色微微一震,差点露出痛苦之色。
曲淼接着说:“我要回去救曲蓝是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在我面前受伤、甚至差点死去,至于你自己,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了解这种感受?”
唐天予的眼里闪过极力忍耐的一道光芒,当曲淼这样说时他立刻闭上了双眼,假装只是眨眼,等他双眼再睁开时,陷入回忆的曲淼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次。那是你来到家里的第二年夏天。那一天我怂恿曲蓝偷偷开车出去玩,虽然我和他都还没有驾照,但他拗不过我,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任性要求。结果下午的时候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很大,我们在过一条河的时候被困住了,洪水冲垮桥,我掉了下去,但是在那一瞬间曲蓝竟然不顾一切地过来拉我。
“他本来抓着树干,为了拉住我那根树枝断了,他甚至忘记了他把唯一一件救生衣套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都被冲进了水里,当时的那个世界除了洪水就是暴雨……后来你跳了下来,曲蓝一直冲着你喊‘救曲淼’,他一直喊,水蜂拥着灌进他的嘴里,不断淹过他的头顶。那时候我死死地拉着他,我心里竟然没有觉得多害怕,我想,反正要死我们就一起死。但直到你听他的话把我拖走,直到那场水彻底没过了他头顶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喊声……那一天成为我一生里最怕最怕的一天,也是我一生里最自责的一天。
“他被人救出水之后心脏一度停止跳动——我真的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所以在他终于醒来之后我发誓,我再也不要他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再也不需要你听他的话来救我。从今以后换我保护他,从今以后你也不需要再分心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在危机的面前,不管是谁,他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就够了。
“我的命,我自己能守护好。”
他曾一直渴望唐天予的温暖,希望他的双眸也能温柔如月光地凝望自己,可是他不需要唐天予是因为曲蓝的命令而对他好,他更不需要唐天予因为曲蓝的吩咐而在危险的时候选择救他而不是曲蓝。
唐天予因为曲蓝的吩咐而分心给他,那只会让他困扰。他更怕,怕自己接受了这种关心,习惯了那种体贴,只会越陷越深而舍不得挣脱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谁都是自私的,谁都应该自私。救不了所有人,暖不了所有人,那么,就只专注地对爱的那一个人好吧。
“而你,唐天予,你要做的只是守护好曲蓝。”曲淼抬头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从曲淼开始讲述那件事的时候,唐天予想说的话就都已经说不出口。
唐天予静静地回望曲淼,片刻后,他看不出情绪波动地说:“我没别的话说了。夜深了,二少爷您也该去休息了。”
是的,他无话可说。
从那一天起,他就只能看着曲蓝,守护曲蓝,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大少爷都是唯一的优先。
那是他欠曲蓝的,变成他一个人的狗,是他唯一偿还的方式。
曲淼轻轻挑了一下眉,他站起来拍了一下屁股,说了一声:“你自己也早点休息。”说完他洒脱地走下阶梯,错过唐天予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他曾一直喜欢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有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年少告白,埋葬在那个洪水翻覆了星光的夏天。
半个月后。
曲淼坐在车里等人。这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原本就冷飕飕的年底因为这雨而越发的湿冷入骨。车里倒是开足了暖气,但小明星发来短消息说还有小半小时他们的那场什么影视盛典才结束时,曲淼还是有点不耐烦。
他下了车,踏着湿哒哒的地面走进了活动馆的大门。被守门的保全拦下来的时候,他直接从钱包里抽了一叠现金出来塞到对方怀里,而后扬长而入。
当散场的小明星一回头就看到曲二少的时候,那表情完全就是惊喜了。
他们并不是刚认识,小明星刚出道的时候,他就为他出过钱,送东西给他,托人给他找了些不大不小的资源什么的。虽然没正式交往,也算不上包养,不过礼尚往来,对方自觉地“回馈”过他不少“好处”。
那段时间曲淼玩得还是挺开心的。
但后来没多久曲淼就不再找张安然,曲淼对那种事情其实并不算太热衷,尤其是当他发现对方对自己除了金主之外还生出了一点别的感情的时候,他果断跟他断了联系。
不过前几天曲淼又在一场聚会里与小明星再次相遇。他们又开始了联络。
“你怎么——怎么进来了?”身边,是星光璀璨的人群,还有不远的地方准备收拾离开的记者与其他人,张安然不敢把欢喜表现得过于明显,但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喜不自禁却恰恰是真的。
“车里太无聊了。”曲淼看了看小明星,今晚穿得很正式很帅气,颇有几分明星的样子。
张安然说:“今晚我获得了新人奖提名,我都出道快三年了,还是新人。”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恭喜了啊。”曲二少对娱乐界的东西不了解,但他也朝张安然笑笑,“也许明年就拿到奖了。”
张安然说:“我也这么想的。”
这种乐观自在的人说真的并不让人讨厌,而且小明星的性格也确实是会让人喜欢的类型,曲淼等得有些烦的心情也都随着那有感染力的笑容而消失了,他问:“你想怎么庆祝?”
“嗯?提前庆祝我拿奖吗?”
“庆祝你获得提名。”曲淼说,“走吧,你可以在车上慢慢想。”
“哇……”张安然喜不自胜地低呼,咬了咬下唇,跟曲淼一起穿过人群,甚至有点羞涩地,“谢谢你曲淼。”
他不过是花点钱买彼此高兴。
今晚的活动结束后,蒋卓晨被人招呼着说了几句话。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一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当曲淼的身影突然闯进眼球中时,蒋卓晨惊讶得连身前的人说了什么也一个字没有听清楚。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便发现了对方会在这里的原因。
和一个三流明星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和颜悦色,那样子看起来像极了曲蓝,但现在,哪怕闭着眼睛蒋卓晨都不会将曲蓝和曲淼认错。
蒋卓晨的脸不自觉冷了几分。
果然如曲淼所说,他身边从不缺人,哪怕他们只是半个月没有往来,曲淼依然过得潇洒自在,有没有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也许他巴不得蒋卓晨再也不联系他。
但那种三流明星?毫无特色,长相跟演技在这个圈子里一抓一把,亏那个眼瞎的蠢东西能看得上。
蒋卓晨站在明若白日的灯光下,他慢慢收起眼中的凌厉与阴鸷,注意到面前的人停止了讲话,这才换回了浅浅的笑脸:“不好意思何导。”
何导尴尬地:“哎,咳咳,没事,关于林净当男一号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他的演技和可塑性都很不错,我和崔老师都很期待他的表现。”
“接下来就让你们费心了。”
“哪里,应该的。”
“雷霆会多投一千万给你们剧,甚至后续你们还有正常需求雷霆也会继续支持。”
“……”何导眼神一亮,适才的尴尬彻底消失,笑容满面地说,“那真是谢谢蒋总您了,这部剧的质量我保证让你满意。”
“我们互惠互利嘛。”蒋卓晨说。有投入,当然求的就是回报。何瑞生拍过的电影大多叫好又叫座,这次的新戏蒋卓晨也了解过,题材正是当下的热门,团队也不错,这钱给了,总归拿更多回来的可能性大。更何况还有公司的艺人要他照顾,多给点钱什么都好办。
“当然,哈哈哈。”
“接下来有什么你直接找方瑜,以后雷霆传媒的事主要由他管。”
蒋卓晨又和何导寒暄了几句,告别之后,上了车他立刻给季相宜去了个电话。
车缓缓地往出口处移动,电话接通,蒋卓晨盯着窗外沉闷的风景,玻璃上隐隐地照出他隐晦而冷厉的脸:“林净上次说的事,我希望他还没反悔。”看更多好看的小说!威信公号:HHXS665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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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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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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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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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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