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一声响,梳子落在地上。
易今泠怔了怔,赶忙蹲下来捡起梳子,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她握了握手中的木梳,问:“夫人要现在梳发,还是先让闻穗进来服侍夫人换衣梳洗?”
青雁听见了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可是好像一时间又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半晌,青雁才开口:“让闻溪进来。”
“是。”易今泠转身退下去,脚步匆匆,似乎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呆。
她一口气走到门外,脚步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那柄梳子。她略抬起头,望着浅蓝色的天际,轻轻舒了口气。
院子里扫洒的侍女好奇地望过来。易今泠低下头,转身去厢房寻闻溪。
知道青雁找她,闻溪有些惊讶。自从府里有了侍女,她早上已经不会过去伺候青雁梳洗,这事儿都交给了闻穗和闻青。
出了什么事情?
闻溪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雁的眼睛。她赶紧赶过去,迈进青雁的寝屋,看见青雁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刚要询问,只吐出来一个“夫”字,青雁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朝闻溪扑过来,紧紧抱着闻溪。
小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怎么就沦落到相见不能相认了呢……
闻溪懵了。她下意识地想要箍着她的青雁推开,敏感地觉察到青雁身上很凉,她的身子似乎在轻颤。她抬起的手僵在那里,皱了皱眉,动作不自然地放下手,勉强任由青雁抱着她。
闻溪甚至耐着性子哄人:“做噩梦了?是又梦见大火了,还是又梦见没东西吃饿得直哭?”
青雁抱着闻溪的腰,没吭声。m.χIùmЬ.CǒM
闻溪转头望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床铺,不确定地问:“昨天殿下脸色不好,难道他又凶你了?”
她琢磨了一下,又说:“殿下应当不至于打你,莫不是不顾出家人身份与你同房了?”
闻溪觉得这猜测有道理。念及青雁小姑娘一个,没个长辈教导宽慰,闻溪又放软些口气说:“这没什么可怕的。但凡女子总要经历。初次是会疼些,可多经历几次,也就不疼了两个人好好配合,还能是种享受……”
闻溪很少主动说那么多话,更极少劝慰旁人,还是这种话题。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说这话像扎嘴似的,她嘴唇都哆嗦了一下。
只青雁还是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慰:“这事没什么大不了。换一种角度来说,夫人这样的美人日日搂在怀中,若是不起色心,也不算个男人。”
段无错刚巧走进来,将闻溪最后几句话听见耳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溪看见了的段无错,愣了愣,赶忙拍了拍青雁的肩膀,强硬地将她推开,朝段无错福了福膝行礼,硬着老脸退下去。
青雁看了段无错一眼,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大早钻进别人怀里哭诉了什么?”段无错逼近,揪了揪青雁的耳朵。他“咦”了一声,语气莫测地说:“这个闻溪该不会是男扮女装吧?夫人,可莫要在贫僧眼皮子底下红杏出墙。”
“殿下胡说。”青雁瞪他一眼,可她前一刻还耷拉着眼角。这一瞪,没多少气势,只觉得软绵绵的。
段无错点点头,认真道:“贫僧对夫人如此体贴周到,也换不来夫人半分真心。唔,夫人莫不是对男子不感兴趣,贪女女之好?”
青雁情绪低落,不想和他斗嘴。她转身朝梳妆台走去,在镜前坐下,从抽屉里翻出梳子来梳理长发。
段无错走过去,俯下身来,将手压在青雁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夫人还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青雁眼前都是刚刚见到小姐的那一幕,段无错压得她肩膀发疼。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寻到了出口。她“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梳子。梳子砸在铜镜上,镜搭上的圆铜镜晃了晃,掉落在地,发出闷重的响声。
段无错有些意外,甚至不敢置信。
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发脾气摔东西了?
“呵。”段无错轻笑出声。搭在青雁肩膀上的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慢悠悠地说:“夫人莫要恃宠而骄,莫不是想试试贫僧会有多骄纵着你。”
段无错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镜,吹了吹铜镜上的细尘,将铜镜搭在了镜搭上。
青雁深吸一口气,问:“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无错微笑着,语气温柔:“贫僧只想好好疼爱夫人。”
“殿下想要一个你理想中的夫人。这个夫人单纯善良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全身心地爱慕殿下死心塌地。能够陪着殿下归隐山林,享受山野之乐,家园之睦。”青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刚刚放回来的铜镜微微晃动,镜中映出的自己像浮在水面的幻影,并不真实。
“这难道不是身为妻子的责任?”段无错慢慢收了笑,不知何时起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青雁。
青雁转过头,望向段无错。她直白地问出来:“殿下可喜欢我?”
段无错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
“应当是有些喜欢的,喜欢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符合殿下要求的地方。殿下一定觉得若慢慢改变我,让我全身心爱慕殿下对殿下死心塌地,彻底变成殿下想要的样子,那殿下一定就会更喜欢了。”
青雁的声音是一惯的好听,清凌凌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清晰。
她神情淡然,话却说得认真,并没有半分动怒说气话的样子。
“殿下对我很好,我都记得。可是我很清楚殿下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怀着改变我的目的。”
段无错看着青雁淡粉似的樱唇开开合合,忽然很想堵上她这张嘴,不准她再说下去。他捻动佛珠的动作早已停下。他弯下腰,手掌搭在青雁的后颈,微微用力,让她扬起脸来靠近他,对上她的眼睛。
“贫僧想让自己的妻子死心塌地地爱着我有何错?”
他说话时,靠得那么近。
“没有错。”青雁认真地说,“可是我同样有自己的选择,未必都要遵从殿下的设计。”
段无错眯起眼睛来,半晌,忽然轻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里勾勒出一抹嘲意。他说:“夫人莫不是要说以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话?夫人可是气恼贫僧没能全身心爱着夫人?”
他凑近青雁,轻轻吻她的眼睛,慢慢下移,在她软软的腮上辗转轻吻。
脸上痒痒的,青雁蹙了蹙眉。她想躲,可又躲不了。
“不。小……”青雁咬了下舌尖,“姐姐曾经教我,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不属于自己,唯有自己的真心是彻底属于自己的,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以真心换真心自然极好,可若一个人交出真心就要求对方偿还真心,这是强买强卖。”
何况,你所做的一切都怀着改变我的目的,并没有真心。
段无错的眸子猛地一寒,凉意袭来。
愤怒,又或者别的情绪在发酵。
若是往昔,青雁对上段无错这样的眼神,应当是怕的吧。可是太多的情绪堆压,不管是她与段无错之间真真假假的感情,还是假公主的身份,小姐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心里,那些被她可以掩藏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日日的笑脸。
她望着段无错的眼睛,继续说:“殿下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会尽力去做。可殿下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和亲,从来都没有情投意合,更没有承诺过的真心。更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你。”
她的声音仍旧清凌凌的,带着执拗的小倔强。
段无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又成了往日微笑儒雅的模样。他手掌向下,握住青雁纤细皙白的脖子。似乎只要他微微用力,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贫僧记得夫人怕死。”段无错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透着一股微凉的冷意。“夫人当真不说些好话求饶命吗?”
青雁便认真地说:“我怕死,殿下不要杀我。”
段无错缓缓地吸了口气,再慢慢舒出去。他微笑着松了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雁。
“很好,很好,很好。”他慢悠悠地连说了三声。
啧,他看中她身上的优点中,天真单纯这一点看来可以抹去了。
继续折腾,若是被他发现她身上其他的优点也没有了,再宰了她做人皮灯笼也不迟。
很好,很好,很好。
段无错理了理衣袖,转身往外走去。转身的刹那,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只剩彻骨的冷意,隐隐夹杂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愤怒。
直到段无错走远,青雁挺直的小腰杆才软下去,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她赌赢了。
易今泠没有走远,立在门外听到了屋内的对话。她立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转身去找长柏。长柏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你是故意安排我来见她的。”易今泠说。
长柏垂着眼睛,声音低落:“她不肯认我……”
他慢慢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下,黑白分明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长柏只比青雁年长一岁,五官也秀气。此时的样子像个脆弱的孩子。
他慢慢弯了腰,蹲下来,继而跪下来。
眼泪掉落。
脆弱,又狼狈。
再见她的狂喜,还有她不肯与他相认带来的痛苦。
“她肯认你吗?”他望着易今泠,眼中含着最后一丝希冀。
“没有。”易今泠说。
长柏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原来她不是只不肯认我,也不肯认你的……也许不是青儿呢。如果不是青儿就好了。不不……是她,最好是她。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胡言乱语,又哭又笑。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闻青站在门口听见了长柏又哭又笑的声音,她压下惊骇和心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敬地禀告:“长柏大人,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长柏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擦去脸上的泪。半晌,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说:“知道了。”
易今泠神色复杂地看着长柏如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长柏起身,整理了衣服,去见青雁。
他唇角带着笑,对于将要面对的事情有所料,也有所准备地推开了青雁的房门,迈步走进去。
“长柏给夫人问安。”长柏跪地行礼。
“起来。”青雁走到长柏的面前。
长柏起身。青雁抬手,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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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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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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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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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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