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跟进来,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程霁,脸色一变,立刻焦急地望向青雁,眸子里写上了忧虑。
青雁完全没有注意到长柏,她呆呆望着立在门口的段无错,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段无错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程霁的尸体还躺在脚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要怎么对段无错解释?
程霁死前不怀好意的威胁还在青雁耳边,青雁知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到底是远嫁过来的,背景比不得受太后疼爱的左相的嫡长孙。更何况,这是实实在在的人命官司。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青雁甚至想,段无错会不会大义灭亲直接将她押到衙门去?
青雁想了很多,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罢了。她很快有了决断,攥着裙角,迈过程霁的尸体,慌慌张张地朝段无错跑过去,然后一下子扑进段无错的怀里,呜呜哭得伤心。
“呜呜呜好可怕啊,这个坏人,呜呜呜呜……他欺负人呜呜呜……”她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明白,眼泪簌簌落下,染湿了段无错身上的僧衣。
青雁扑进段无错怀里的力度着实不小,或许将“扑”字换成“撞”字更为合适。段无错沉默了一瞬,才抬起手搭在青雁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状若安抚,却没太多的情绪,落给旁人的感觉忍不住猜测这安抚中有几分敷衍。
段无错搭在青雁后背的手掌让青雁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在段无错的怀里抬起脸,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泪水肆横,像水洗过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她仔细瞧着段无错脸上的表情,然后做出委屈的样子来,紧紧攥着段无错的衣角,继续呜呜哭:“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我杀人了呜呜呜……”
段无错突然回来,闻溪也吓了一跳,心里所想和青雁差不多。此时瞧见青雁的举动,更是吓了一跳。万年不变的石头脸,也难得出现了一丝异样。
长柏的眸色在一瞬间黯然下去。
……应该不是青儿吧?他的青儿是从来都不会哭的。而且青儿很看不上哭哭啼啼的行为,她曾说过那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他收敛了神色,走过去请罪:“这人穿着黛色宦衣假扮了府里的下人,才能混进来。如今府里的人虽都是从宫里来的,可并非以前全部互相认识,且又都是刚来没来得及熟识。所以才给了他可趁之机。奴失职害夫人受惊,请王爷和夫人降罪。”
青雁眸色闪烁,正想着要不要借口这事将长柏赶走。她还没想清楚这么做是不是合适,段无错已经先一步开口。他随口说:“去马厩将不二叫来。”
“是。”长柏叩首,匆忙起身往外走。
闻溪也反应了过来,她赶忙走过来,装作不知道程霁的底细,愤愤说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底细,竟然胆大包天闯进来干些混账事。也不知道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还是当真脑子不好使。幸好公主睡得不沉,及时喊奴进来结果了这登徒子!”
青雁紧紧抱着段无错,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委屈地顺着闻溪的话,向段无错哭诉:“本公主既然嫁给了你,你就得对我负责,护着我才行。怎么能让这样的地痞无赖跑来吓唬我呜呜呜呜……”
又开始呜呜呜哭个不停了。
“有帕子吗?”段无错问。
闻溪愣了一下,赶忙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
青雁眼巴巴望着他,可怜兮兮的,其实心里慌着呢,不知道段无错会怎么做。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段无错一脸嫌弃地捏着帕子给她……擦鼻涕。
青雁的脸上顿时一红。
段无错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吩咐闻溪:“去把客房收拾了。”
“是。”闻溪下意识地应了,然后才解释:“因是刚搬来,每个房间都收拾过,连被褥都是新换的。所以可以直接过去宿下。”
段无错说:“带夫人过去歇着。”
“是。”闻溪走过去,扶着青雁的小臂,带她往隔壁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青雁回过头望了一眼段无错的背影,才收回视线,迈过门槛。只是她心里的忐忑已经消失了大半。想来段无错这个举动……至少没有直接将她押送去衙门。
不二很快赶来,他蹲在程霁身边检查了他的伤口,然后说:“花朝公主身边那个婢女干的?啧,这身手不错啊。”
闻溪身手不凡这事儿,段无错当初在瓯荷湖时便知道。
“不过……程霁死了,明儿个整个京都都会传遍,这可不是小事情,太后肯定要过问。爷,怎么办?要不毁尸灭迹?搞个人间蒸发死无对证?”
段无错走到屋内方桌旁,慢悠悠地倒了一盏凉茶来喝。他风尘仆仆赶回来,有些渴了。
他说:“在他身上做些我以前虐杀的痕迹,直接将人扔到大街上去。”
不二愣了一下,急说:“爷,最近连环杀人案一直没查出真凶,死者的死相都是您以前的手法。现在京里不少人怀疑是您做的。您这怎么还……”
段无错居高临下地睥着程霁的尸体,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他说:“为了栽赃我,已经死了七个人。不差这一个。也正好给对方一个新鲜的例子,好好模仿我的手法。也算……送对方一个大礼。”
段无错微微扯起一侧唇角,勾勒一道若有似无的讥笑。
不二不懂段无错的用意,也不需要懂。手脚麻利地开始砍去程霁的腿骨和手筋,做出惨死的症状来。
段无错走进隔壁时,青雁正挽着袖子擦脸洗手。虽然闻溪的手法快准狠,程霁死前几乎没流什么血。可青雁也不知道怎么的,手上还是沾了一点。而且她大概是心里作用,觉得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
段无错刚一迈进屋内,青雁就注意到了。她仔细瞧着段无错脸上的神色,等他走近了,她软软开口:“你怎么回来了呀?”
“这不是我的家?”段无错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雁低下头,声音也跟着小小的。她刚洗过脸,还没擦干,脸上缀着一些水珠儿,一双手也还放在盆里,十指张开着。
段无错经过青雁身边的时候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脚步几乎没怎么停,继续往前走,到床榻上躺下。
“很晚了,收拾完快点熄灯。”
青雁猜不透段无错的心思,可如今心虚着呢,哪敢忤逆了段无错的意思?恨不得学乖巧的小兔子,使劲儿讨好他才成。她赶忙拿着干净的棉帕擦了手和脸,然后让闻溪端着东西退下去。
她身上的寝衣脏了,闻溪给她拿来一件新的,正挂在一旁的椅背上。青雁看了一眼寝衣,先吹熄了屋内所有的灯烛,然后才抹黑拿起那件干净的寝衣,摸索着换衣。
自从她日日都要用药帕子敷眼,她的眼睛不像以前那么好用了。在夜里,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急着换衣,刚褪下身上的寝衣,去拿椅背上的拿一件,寝衣忽然从她手中滑落,落在了地上。
她什么都看不见,赶忙蹲下来,却不小心额角撞到了椅背。
“唔。”她五官揪起来,下意识地轻唔出口,继续在地毯上摸索着衣服,然后摸到一只手。
青雁的指尖儿一僵,吓了一跳。
“这里。”
段无错捡起地上的寝衣,塞进她的手中。m.χIùmЬ.CǒM
青雁甚至不知道段无错是何时下床的,她来不及去想这些,只想快些将衣服穿好。她刚将一只胳膊探入寝衣的袖子,段无错的声音忽然入耳:“穿反了。”
青雁一怔。
他怎么能看清衣服的正反面?
青雁根本不愿意去深想,赶紧又将衣服脱下来,摸索着将袖子翻出来。
段无错瞧着蹲在椅子旁的小姑娘动作慌乱地摸索翻着衣服,他饶有趣味地问:“夫人,需要贫僧给你点灯吗?”
“不用!”青雁赶忙拒绝。
青雁生怕漆黑的屋子一下子亮起来,手中的衣服再一次落了地。她不想去探究这么黑的情况下段无错能看清多少,反正她看不清就算一道隐形的壳儿,可以让她钻。
她知道自己这是掩耳盗铃。
段无错叹了口气。他捡起地毯上的衣服,披在青雁的背上。青雁正浑然不知所措,手腕忽被他握住。段无错拉着她的手送入衣袖,为她穿衣。两片衣襟交叠于身前,他修长的手指顺着衣襟理了理。
青雁很想拒绝他,可是她也知道这样耽搁着还不如速战速决……
段无错凑过来低下头,为她系腰侧的细带。他的一缕头发垂落,擦过青雁的脸颊。青雁脸颊顿时一凉,继而又有一点酥酥痒痒。
“裤子能自己穿吗?”段无错问。
“我能!”
青雁脸上火辣辣的。
她摸索着倚靠的椅背,慢吞吞起身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起挂着的寝裤,两条腿胡乱一蹬。就算段无错告诉她又穿反了,她也不要再重新换了!
“是好晚了,困死啦!”
青雁说完立刻站起来,朝着床榻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她看不清床前的踩板,一个不小心被绊倒,连鞋子都滑了出去一只。她“呀”了一声,慌乱中朝前跌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她的头狠狠撞进一只手掌。她知道,手掌隔着床铺。若不是段无错及时身后阻隔,她定然要撞到床上去。
段无错将另一只手绕到青雁身前,撑在她的小肚子上,顺势一揽,将她揽进怀里。青雁脚步踉跄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坐在段无错的腿上。
她的脊背瞬间僵了僵。
段无错松了手,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护着青雁时磕在床铺的那只手。然后,他说:“夫人,往前坐一坐,要压断了。”
青雁怔了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段无错在说什么,直到段无错挺了一下腰。青雁瞬间在段无错的腿上弹起来,尴尬地坐在床边。她一双纤细的腿并在一起,两只小脚一只穿着鞋子,另一只却不知何时将鞋袜都遗失了。她慌忙弯下腰将剩下的那只鞋子脱了,然后快速爬到床上去,缩到床里侧,扯来被子,灰溜溜地钻进去。她在一片黑暗里瞪圆了杏眼。看不见,就仔细去听段无错的响动。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抓到段无错的僧衣,抻了抻,小声说:“睡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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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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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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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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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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