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温长昇唯一的女儿。”
她轻轻阖了阖眼,提及那个地方的时候多少总会有些不忍。
“原来响彻整个十二楼的第一名妓竟是当年天下第一镖局的大小姐,这么说来,她倒真算是明珠暗投了。”
“江湖上的人提起温长昇,总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一诺千金,来去这三句话赞不绝口。
不论黑道白道,遇上了长昇镖局的人也总会给上三分薄面。
可你知道的,很多人总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越是要维持这样的名声,就越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的代价是……他的女儿?”
忍冬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已是满目凄凉。
什么样的代价,她早已猜到,因为时到今日落幕种种早已如她所见,可这种凄凉,是明知道结果却仍有期盼,期盼世事并不会如她所想,最终幻梦落空的孑然荒度。
“你可知,喜欢仗义疏财的人,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乐善好施,得罪了小人,被人嫉恨?”
“错。”
荼蘼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失落,
“行侠仗义的时候,得罪小人是在所难免的,然而小人也爱财,疏财亦可疏之。
在他决定做这件事起就早该做好打算,只不过他没有算到的是,一个人若是帮助的朋友太多,那么来找他寻求帮助的朋友就会越来越多,到头来,只会发现手头上的银子根本不够用。”
“这世上想要赚银子的法子有很多,尤其是像他这样已经很有名望的人。”
“嗯,本分的法子,钱永远都不够用,可足够挥霍的法子,都写在律例上呢。”
“他当然也不会例外?”
“这世上,除了天王老子,谁能例外?”
荼蘼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真挚而诚恳,让人根本不会认为她在开玩笑,可她旁的人眼中却早已投射出另一道不可捉摸的神采,如果这都不能算玩笑,那她又算什么呢?
张子虚如此,谢乌有如此,忍冬亦如此。
“那他用了什么不本分的法子?”
“他只是将关中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镖局联盟起来,统筹兼顾,然后被众人推上了盟主的位置。”
“多方协调,统一管理,这难道不是好事?”
“所谓的好事,无非就是便于自己行事。
这个年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每个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混出来的这点生财之道突然就非要向一个只是名望颇高的人交上老底儿,又有哪个会心甘情愿的干瞪眼看着?
他只是以为坐上了盟主的位置,有了管辖这些人的权力,这样,他自有法子知道每一个镖局押送的货物,走过的线路,甚至来往的雇主。
人脉,就是命脉。”
“也是,这个年头,就算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名字,放对了地方,也是值钱的,更何况这样交织密切的情报。”
“如果只是泄露了雇主的秘密也就罢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干了一票大的,总会惦记着更大的一票。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了,谁也收不住手。”
“可聪明人都该懂得一个道理,细水长流方能长久,我不信做到了温长昇这个位置,觉悟竟还不如我这种普通老百姓。”
“你不信,只因你并不是个赌徒。”
“掌柜的真会说笑,说的好像你是一样。”
荼蘼冷冰冰地听着她的玩笑话,冷冰冰地回应着,“我是。”
“我不信。”忍冬也逐渐敛起了笑意。谷xǐυmь.℃òm
“为什么?”
“我跟着你,看到的是你的一言一行,好像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尽在你的预判之中,它们哪里用得着你去赌,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在你掌中简直游刃有余。”
“下注,是要有彩头的。
你只看到旁人吆喝助兴的热闹,却看不到下注的人早已活脱脱被剥掉了一层皮。
我的筹码,是我的这条命,你没有看见过我加注,是因为这筹码早已重如千金。
他也一样,只不过,他不该孤注一掷,脑子一热把整个长昇镖局的百年声誉也都押了上去。”
“他还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唉,说来也没什么,自打他让手底下的人扮成了山匪的模样,丢镖的案子却比往年更多些罢了。”
“他的银子是这样来的?”
“大部分是。”
“可是监守自盗,难道他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如果他也是损失最大的那一个,别人还会怀疑他么?”
忍冬努了努嘴,“他连自己都抢?也是,反正抢到手了,还是自己的。只是他这样做,岂非又得落下个没本事保住镖的名声?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丢了命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丢了镖,怕是一辈子都再抬不起头的。”
“流寇山匪横行乱世,连朝廷都没本事解决的事情,几十桩生意里碰巧有一桩遇上了,不过也只能自认倒霉。更何况,他们打着黑手的名号,黑道白道又有谁敢沾手追责?”
“这倒真是个细水流长的法子。”
“可不是呢,若不是他太贪心,没有上下打点好,疏漏了消息,一不小心抢到了一位有本事的大人物头上,或许直到现今还能混得风生水起。”
“哪个大人物?”
“这个人可不能说。”
荼蘼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他们几个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看来越是身份神秘的人越是能轻易吸引别人的兴趣,
“不过我倒是听说,几个月之后,长昇镖局就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
传闻这个少年郎秉性温良,待人谦和,年轻有为,身手不凡,他从趟子手做起,不到三年就混到镖师的位置,这还是行当里的头一遭呢。
据说啊,本来温长昇也不想把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提升的这么快,可这个人整整三年从未失过一趟镖,实在是后生可畏,让他喜欢极了。”
“招到这般得力的镖师,倒不知这温长昇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不管怎么说,有本事的总归还是比没本事的要好。”
忍冬垂下头,她明白荼蘼此时的敲打,这样的镖师,即便是犯了错那也是对的,不论是温长昇,还是花荼蘼,在他们眼里,有用的人总比没用的人要受用一百倍。
“蛰伏三年,这个人已成为温长昇的左膀右臂,亦是他中意的乘龙快婿。”
“你是说……他和红夫人?”
“三年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应是儿女情长。
他本想着等到红玉行过及笄之礼,就成就他们两人一段美好姻缘,却不曾想,这个风华正茂的小子不过就是那位大人物安插进来的一条狗。
这个人,在他那里三年如一日地勤勉做事,只为了趁其不备搜集他所有的罪证,就等着最后公之于众将他一朝覆灭,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人是……”
忍冬已想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敢再说下去,
“他,他是……”
“是,这个人,就是百里长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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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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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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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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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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