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处十字路口,往左走了几步,又往右走了几步,犹疑不定,这座城市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一名鬼差?
回过头探询地望了眼玄夜,他抱着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大概是因为害他多跑了一趟,一听说要来凡间就满脸的不情愿。再去求他怕是要自讨没趣。
“大人护送到此,也该乏了,要不你先在这附近歇息,我找到银钩就回来。”
我简单交代了几句,御风而去。
人间的天空多了许多长着翅膀的翼人,熙熙攘攘的比天庭的云路还要热闹。我飞到至高处极目远眺,心想,鬼差负责在凡间拘魂,那么跟着亡魂便迟早都能找到鬼差了吧。可飞来飞去飞了好半天都不见半个鬼影子。
宁北辰到底发明了什么法子?使得人人得以长生?
思索片刻,我按下云头回到地面,在街边叫住一个年轻人,“先生,请问最近的医院怎么走?”
那年轻人转过头,瞳孔忽然缩成一线,又很快恢复如常,颇感兴趣地靠过来,“美女从哪来?你去医院干什么?”
他有一双蛇眸,并非人类,我警惕地退后一步,探出他身上的妖气。
年轻人笑了一下:“姑娘别怕,我是异界的人,不会伤害你,你要去医院?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不了,我自……自己走。”
他捏住我的腕,手指冰冰凉,“看样子你是新到此处?人生地不熟,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不不,不用了。”他过分的热情有点吓人,我想要挣开他,正拉扯间,那蛇妖“嗖”的不见了,蒸发了一般。
我楞了一下,回头望去,果然看到玄夜衣袍翩飞地立在我身后,“你把他怎么了?”
“你看不出那小妖醉了?我送他去海里清醒清醒。”他仍摆着一副臭脸,“要是被妖族长老发现你和丹朱在人间,你猜他们会不会把你们抓到青云山去祭墓?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我不吭声。
他牵起我的手,眨眼的工夫便把我带进旁边大厦的一个房间里,看陈设像是一间酒店。
“在这里等我回来,墨凰会守着你,我去找银钩。”
“我也要去!”
“想去祭墓?”他眼风扫过来。
“……那好吧。”
我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件事,玄夜把墨凰留给我,要是他自己没能在天亮前赶回来,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现在几点了,我站起身,“墨凰!墨凰你在哪?你去跟着你家君上,不用留在这。”四下里无人应声,我也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在,只是轻易不肯搭理我。
这房间连钟表都没有,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里灯火通明,大理石地面如水镜般光可鉴人,墙壁上印着花纹繁复的浮雕壁画,左右两排水晶壁灯闪着柔软的光芒。
走廊尽头有一扇双开铜门,金碧辉煌,怪豪华的。另一侧的尽头则是电梯,电梯前面有一个奇怪的柱状金属框,有点眼熟,忽想起我在十九处见过这东西,它是一道安检门。
顿时微微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空无一人。
我小心翼翼地从那道门走了过去,它没有任何反应,电梯旁边只有一个向下的按钮,看来这里是顶层。按了一下按钮,液晶屏上的数字停了一会,然后一个一个地跳动起来。
……83,84,85……100……121,122……
一直跳到158,那扇光亮的门“叮”的一声打开了,里面有人……
我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在人群当中的宁北辰,他的目光越过前方的几个黑衣人,正正地对上我的。
未及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做出什么反应,站在最前方的一名高个子男子已经大步跨了出来,扣住我的肩膀将我逼退数步,并且扭住我的手臂往背后扣去,我慌乱中捏了个法决想从他一双铁掌下逃脱出来。
身后那道安检门骤然响起警报,有人执起一把手/枪状的武器朝我射击,悄无声息的,但觉胸前一震,有种麻痹的感觉传至全身,半分法力都施展不出。
一片混乱中,宁北辰迅速地喊了声:“住手!”
还是迟了!眼前一花,利风划过,腥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那条抓住我的手臂还紧紧地攥在我肩头,他的主人却已经摔出三尺开外,捂着被齐齐切断的断臂伤口在地上打滚,哀叫不已。
“墨凰!”我怒喝。琇書網
黑色的身影终于出现,立刻有数支枪对准了她,但转瞬间所有枪支都飞到了天花板上,墨凰淡定地扯掉我肩头的断臂,丢在黑衣大汉的身上,低哑的声音道:“君上有命,护你如护他。”
“那你也不能上来就砍啊!”
“别的不会。”她瞥了我一眼,倏的又不见了。
“!”这一对主仆,我真是谁都惹不起!
宁北辰分开众人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
“真是抱歉。”我十分愧疚,要不是我到处乱走,就不会出这样的乱子。
“不怪你。”他对左右道,“带老林到医疗室去,给李医生看一下。”
“你能否恢复我的法力?或许我可以帮忙医治他。”我在天宫这么久,药王心诀已经学的大有长进。
宁北辰抱歉地看着我,“你中了反力场射线,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异能。不过你不用担心,医生有办法使他的断肢再生。”
断肢再生……这是什么妖术?
我喃喃道:“你们可真厉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宁北辰莞尔,又道:“你中了枪,应该也有不适,到我这里来坐坐吧。”
“好。”我的确浑身脱力,四肢麻痹,苦笑着说,“我一直知道你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没想到现在更不容易。”
宁北辰扶着我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
两扇大门将嘈杂的人声隔在了外面,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突然与他独处,两两相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倒了杯热茶给我,转身不知从哪拿了块湿毛巾,伸向我脸颊,又停住了,把毛巾递到了我手里。我接过来道声谢,将脸上刚刚被溅到的血迹抹了去。
他打破沉默,道:“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活得足够久,就一定能够再见到你。”
我笑了,“你快有两百岁了是吗?但你的样子仍然和我记忆中的差不多,所以你的确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他点点头,“不止这些,我们还找到了你给我讲过的其它界元。”
“你是说,除了天族和妖族,你们也与魔族、鬼族打了交道?”
“的确。”
“那可真是了不起!”我由衷赞叹,“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你来。”
宁北辰起身,带我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你在这里所见的人类90%以上至少拥有一项异能,我们已经能够存储并运用力场做越来越多的事情。”
“哗,你是怎么做到的?”
“六界万物皆有秩序,只要有秩序,就会有规律。”
“而你找到了未知的规律,改变了人界!”我不禁有些雀跃,为天佑,也为宁北辰。
宁北辰微微垂首,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似有几分落寞,“我付出至珍贵的代价。”
“值不值得呢?”我歪过头问。
他望着窗外的繁华灯火,锦绣阑珊,沉默片刻,说:“值得。”
“凡事都有代价,值得就好。”我宽慰他。
他笑了笑,对我说:“清筝,你看上去也一点都没变,刚刚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
“离开这儿后,我一直都在天庭,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你的世界里过去了一百多年,对我而言只是一百多天,所以我的确没什么变化。”
“也不是一点没变,你看上去比过去更加沉稳从容。”
不再孩子气了是吗?我忍不住在心里想,只是想一想,并没有真的问。
还记得第一次偷听宁北辰同石青谈论我的时候,他说我和许多普通人类女性一样,简单、笨拙,情绪难以自控。后来还说,总觉得我对他的喜欢,带着孩子气。
现在想想,他说的都对。
“也许是关心则乱,那时我太过在意你,才显得乱了分寸。”
“所以,你已经不在意我了是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他的目光平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然而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觉,尽管他有着依然年轻的面容,眼中却多了沉沉的阅历与风霜。二十八岁的宁北辰我都看不懂,两百岁的更如是。
他移开视线,又问:“你与夜兄还好吗?”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想起玄夜,但这个问题明显更好回答,含混道:“嗯,还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坦言相告:“来寻一名鬼差,他当年拘走了天佑的魂魄,我想知道天佑为何而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有人惦念着他,天佑虽然早逝,也会感到欣慰。”
我欲言又止:“如果……我是说如果,天佑如果没有遇到我,就能平安终老一生,你说他会不会怨我?”
宁北辰抬眼看了我一会,说:“我不知道,我不是天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想起他最介意的就是我把他和天佑混为一谈,忙不迭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刚好想到,所以问了你,并不是把你当成天佑。”
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如果是我,我不会。就像你说的,凡事皆有代价,值得就好。”
“你会觉得值得?”我颇意外,宁北辰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我以为他会把情字看得淡薄。
“世事无常,谁都不能预知结果,也没有那么多如果,你们无法选择是否相遇,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但能得到你千金一诺,生死相随,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了无遗憾,无所怨。”
我听得有些怔仲,这个人总是能用冷冰冰的道理讲出暖心抚慰的话语。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他忽起身,在旁边的办公桌上按了一个按钮,说,“阿菲,送一个采血器进来。”
有个甜美的女声应了一下,不多时,进来一位红衣丽人,她把一样东西交给宁北辰,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走开了,轻轻带上了门。
“我能否……?”宁北辰指了指我的手。
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需要采集你的血样,将你的DNA密码编译到反力场武器的中央控制系统,以后它们就不会再伤害到你。”
他说的好多词我都听不懂,“你是说,你要做一个只对我有用的护身符?”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那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物,它意味着莫大的信任和保护。宁北辰一向待我平淡,为何突然如此特殊?
“很抱歉上次带给你不愉快的分别,请允许我做些补偿。”
“你不怕我得了这个护身符,以后会对你不利?或是对你们的人不利?”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与我为敌。”
我笑了,他居然什么都记得。是,我说过永远不会与他为敌,他说,我知道;我又说,因为我喜欢你,他还是说,我知道。
“你相信永远?”我所认识的宁北辰不该这样轻信人言。
“不是谁说永远我都会信,但你说的我信。”他微微侧首,认真道,“因为你是个长情的姑娘,尽管你已经不再喜欢我。”
我不语,把手递给了他。
他握住我的手,将那小东西套在我的指尖,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就好。”他说。
还没等我答话,屋中突然警铃大作,玄夜蓦地出现在我身边,劈手将我扯到一旁。立刻有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如临大敌。
一定是玄夜的法力触动了警报。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立刻挡在了他身前,生怕这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子冲撞了夜魔,不知要被墨凰砍成多少块。
宁北辰扬手制止了他们,“没事,这两位都是我的旧友,你们出去吧。”
“夜兄,好久不见。”
“宁博士,别来无恙?”
见他们若无其事地寒暄起来,我才从刚刚那一刻的剑拔弩张中缓了下来。
玄夜:“恭喜宁博士,看来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宁北辰慢慢地把手上的采血器收好,垂眸道:“一切?”
“博士素来志向高远,必将大有作为,犹记得你曾经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令本君佩服。”
宁北辰抬起眼,默默看住他。
玄夜弯起唇角,轻轻说了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宁某并非后悔,只是遗憾。看来夜兄也已得偿所愿,我亦要道声恭喜。”
“承你吉言。”
我在旁边听得有些迷糊,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位变得这么熟悉了,许久不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比我还要热络,但总感觉话里话外透着什么玄机,我听不真切。
未待深究,只听玄夜道:“我找到了银钩,筝儿,我们走吧。”
我精神一震,“好,现在就走。”
“我送你们。”宁北辰起身,神情沉静,语气如常,仿佛是场寻常的分别。我却明白,下次再见不知又会是几百年后,又或者,此刻便是永别。
几番踌躇,我上前道:“宁北辰,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是一句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把你当成天佑,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宁北辰,其实你与天佑一点都不像。”
终一日,当我被置于与宁北辰相同的境地,才真正懂得他当年的心绪。他说,你爱上的宁北辰只是柳天佑的影子,而我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没有人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即使愿意,那也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宁北辰似乎动容,眼中有微光闪动,但他默立原处,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就此别过,祝你一生安好。”我微笑着,向他摇了摇手。
“你也是。”他回。
“留步。”玄夜朝宁北辰微一颌首,将我揽了过去,转瞬便到了云间。
风起,夜微凉。
“筝儿,你记不记得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什么?”
“你忘了?那次你用两只鸡就打发了我走,还要抹去我的记忆,然后你说,祝我一生安好。”
“唔,想起来了,你说,看来是真心要同你永别。”
“我但愿你再也不要对我说这句话。如果不是与你在一起,我此生都不安好。”
“……”
默然于风中,想起了更多的只言片语。
——你知晓了我的秘密,我要消了你的记忆。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放心,只是抹掉所有关于我的记忆,其它的都会留给你,你不会觉出有什么不同。
——有大不同,我偏要记着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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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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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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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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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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