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烤肉店,这么快就躺到这里来了?
冬尧轻吸了口气,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宴燃阂着眼,无言以对。
她又问:“来纹身?”
他动了动身子,抬手吸了口烟,又抵着唇轻缓地吐出一团薄雾。
就是没接话。
气氛格外僵持和寂静,落针可辨。
冬尧见对方无意搭理自己,也不想耗费时间继续和空气说话:“那不打扰了,你继续。”
不料,冬尧刚要走,就被宴燃懒洋洋的声音喊住:“等等。”
这次换她不接话,静静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他音色添了几分倦意和沉哑:“刚才见我装不认识?”
就是知道是为了这件事。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刻意去提起两人是认识的。
冬尧直言道:“本来就不熟。”
“嗯。”宴燃淡淡地重复,“不熟。”
她动了动唇刚要解释,就听见宴燃紧接着说“不熟把钱还了,两次车费……”
话语还未落尽,冬尧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一百放在茶几上。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后,她学乖了,知道小县城不似城市那般流行用手机支付,所以随身携带了点现金,以防万一。
“两百够吗?”冬尧看着他,“还是三百?”
宴燃扫了眼茶几上那两张鲜红色的钞票:“多了,拿回去一张。”
冬尧默默收回视线:“不用了,留着吧,多的当利息。”
“有钱人到底不一样。”他嘲讽一笑,“钱都是双倍还。”
冬尧目光一滞,紧接着胸口一阵绞痛,她不明白宴燃为何要如此冷嘲热讽。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就算母亲改嫁的好,可那些钱与她无关。她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前在小卖部坐店赚来的,包括今后的每一分钱,也必定是勤勤恳恳打工挣来的。
她不靠任何人,只想努力积极地活着。
冬尧垂着眼,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既然董青在忙,我就先走了。”
宴燃沉默地目视前方,没留她。
冬尧穿过院子,走出“五月人间”的时候,才察觉到外头又开始飘雨了。细绒般的小雨,绵绵密密地往下坠,给昏暗的斜芳街蒙上了一层虚黄飘渺的光影。
她绷着脸,头也不回地撞进雨幕里。
-
宴燃追出来的时候,冬尧俨然不见踪影。街头巷尾空空荡荡,只剩细雨缠绵,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小水花。
他手里紧攥着那张一百元,最后,揉成一团,捏进掌心里。
宴燃返身回屋的时候,极不巧地撞上了一个刚刺完青朝外走的客人。
那五大三粗的彪汉子被撞的往后倒退一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操/他/奶奶的,哪个有眼无珠的撞老子?”
宴燃冷然地掀起眼皮,朝男人看了一眼。他眼眶泛红,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气的。
下一秒,他一把揪起男人的衣领,眼底带着凛冽的寒光:“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彪汉子也不是善茬,怒目圆睁地瞪着他:“老子说你有眼无珠,你干嘛?要打我……”
“彭——”
宴燃懒得听他废话,一拳砸向男人满脸横肉的大脸盘子上。他劲太大,男人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
脸上挂了彩,眼角也破了皮。
要不是董青出来劝架帮倒忙,而他又不想殃及无辜,那胖子压根就伤不到他分毫。
才没挨几个拳头,那胖子就哭了,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说自己被打破相了,要上医院验伤。不仅这样,他还讹上了,叫唤着非要宴燃赔偿。xǐυmь.℃òm
宴燃冷着脸,挥起拳头就要揍他:“你他妈再废话半个字,信不信我揍到你破相为止。”
彪汉子见他又一副要干死自己的模样,赶紧悻悻闭嘴,眼泪一抹,夹着屁股落荒而逃。
董青拍了拍他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回屋继续收拾了。
宴燃也不想在那待着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晃荡在街上。
想起躺在医院里重病的父亲,和他那暗无天日的人生,心中难免泛起一阵酸涩。
他笑了声,又甩了甩拳头。
刚才打轻了,索性把人打死算了,好让他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得以了结。
外头飘着小雨,宴燃路过无数个街头小巷,最终,步伐停滞在一个广场上。
广场上搭了个舞台,台上有人在表演,他们身上套着彩色的雨衣,挡不住的热情和活力在举手投足间迸发着鲜活又耀眼的光芒。
他们拥有年轻的身体和沸腾的血液,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勇敢的追梦人。
为希望而生,为热烈而活。
而那些。
都是他所没有、且向往的东西。
隔得远,宴燃看不清台上男女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两个男生抱着贝斯随着音乐肆意摇摆。而舞台中央的那个女生,看着瘦弱又单薄。她手握麦克风,双眼轻阖着,任凭风雨在脸上扫过。
清冷且略显澎湃的声线从麦克风里漫天扩散——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
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Saynevernevergiveup,likeafire……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管那是一个玩笑还是谎话
路在脚下其实并不复杂,只要记得你是呀……”
这一刻,仿佛唯有这个声音,才能治愈他心口碎裂的一切。
-
冬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累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可一颗心却仍然雀跃着。
心底有一团小小的火苗,顺着血管和四肢百骸燃烧起来。
舞台的感染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和一群有梦想有潜力的年轻人在一起,那颗封闭且沉睡已久的心得到了彻底的畅然和释放。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她知道,唯有舞台才能令她感觉到自己还拥有一俱年轻且朝气蓬勃的身体。
她洋溢和迸发的热情,让她活得像另一人。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平复心情后,凭借着最后一点体力和意志去冲了个澡。
等她吹干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她最近太瘦了,身体越来越差,人也容易疲倦。
恰好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冬尧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已经睡了。”
孟晓晴也不管冬尧是不是真睡了,推门就进来了。
她手里捧了碗甜羹,笑盈盈地走到冬尧床边:“让阿姨炖了点血蛤燕窝,你最近不是身体不好么,要多补补。”
冬尧没什么胃口:“放着吧,我一会吃。”
孟晓晴把碗搁下:“燕窝是你哥哥特意找人从印尼邮回来的,都是上等的。”而后,她又叹了口气,感概道,“杰生这个孩子,真好,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照顾……”
冬尧出声打断她,扯了个话题,说:“妈,我想自己住出去。”
“住的好好的,怎么样要住出去?”
“不方便。”冬尧钻进被窝里,“我找了份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
“别瞎想了,你要是搬住出去,你丁叔叔会怎么想?”孟晓晴替她掖了掖被子,“肯定会觉得你住得不愉快,所以才想走的。”
“没。”冬尧随口道,“那我住校吧?”
孟晓晴干脆地拒绝:“不行。”
冬尧轻叹了口。
她知道会是这样。
“对了,你找了什么工作,妈妈怎么不知道?”孟晓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担忧道,“你现在高二了,心思应该在学习上,家里不缺钱,我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吗?”
“不是因为缺钱。”冬尧无奈地摇摇头。
她不想告诉孟晓晴自己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花丁家的钱。要是说出来,她那点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定会被视为矫情和做作。
冬尧想了想,才接着说:“是一份轻松的工作,我就是周末去,顺便交点朋友。”
孟晓晴诧异地看看她。
她自己生的女儿还不清楚吗?
冬尧性格疏离又高傲,从小就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现在又忽然改变主意要主动去交朋友。这不是拿来推脱她的借词,是什么?
孟晓晴看了看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的头:“燕窝趁热喝,早点睡吧,不够钱花了告诉妈妈,以后都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了。”
冬尧应付般地点了点头。
苦日子不怕,最怕的是没有盼头的人生。
孟晓晴出去后,冬尧翻出手机来,才看到微信要炸了。
她离开烤肉店时候没给徐琳打招呼,这会儿,她跟疯了一样发了七八条信息来轰炸她。
徐琳是个小可爱:【冬尧你人呢?厕所也没人啊。】
【啊啊啊,宴燃刚才看了我一眼,我要死了。】
【他朋友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一直偷看我。】
【其实他朋友也挺帅的,要不然我去撩他朋友算了?反正宴燃是出了名的万年铁石,没人撩的动他。】
【冬尧,你该不会是跑了吧?呜呜,太没义气了,我恨你……】
【宴燃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怎么办,我还要不要留在这?不过他朋友刚才问我要微信了!!我还是转移目标吧??朋友,你的意思如何?】
【你快理理我,我饭都吃完了,你该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吧?】
【再不回我,我可要报警了啊!!!!】
冬尧一口气看完她的信息,又气又好笑。
睡前,她半阖着眼懒懒地回一句:【放心,我还活着。你撩吧,两个一起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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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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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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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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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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