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宴燃的那天,是她漫长人生里,极其平凡的一天。
连续下了好几场让城市几近瘫痪的暴雨后,气温骤降。街道两旁皆是被狂风卷落的枯叶,垒成厚厚一沓,给这座二线城市徒添了几分落寞感。
暴雨过后,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今夜乌云蔽月,街上冷冷清清,人也没几个。
冬尧蔫蔫地坐在小卖部里,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失眠了好几天,这会儿头疼欲裂,身心疲惫。
她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还不是拜她母亲大人所赐。
冬尧左手支累了,便换右手支着,眼睛虽阖着,可脑袋却无比清醒。
身后,女人们呱噪的交谈声从隔间的门缝里不断传来——
“晓晴姐,你这命可真好啊,听说嫁的是个县城首富?”
“可不是吗,前段日子算命的都说晓晴是富贵命,你看,这可不是说准了么?”
“要我说苦了那么多年也值了,这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不像我们呐……还得接着熬。”
“诶?那牌放着,我要碰。”孟晓晴拿了张牌回来,再摸出一张来打,“没什么好的,小县城首富,哪能比的上郾城的有钱人?”
烫了一头绵羊卷的女人酸溜溜道:“那也比普通人强,我可是知道的,你们家那位搞矿石的,是真土豪呐。”
孟晓晴笑笑,将手里的牌往前一推:“清一色,胡!”
“晓晴姐,你今天运气怎么那么好,还让不让人活了?真的是——”
麻将牌被推倒,又噼里啪啦地撞在一起。
冬尧睁眼瞄了下时间,快九点了。
风声簌簌,街道昏暗,人流稀疏。
她暗自想着,这鬼天气应该不会有人来买东西了,可以早点打烊了。
冬尧正准备收拾东西闭店,窗台前忽然来了一个人,她动作一停,抬眸望去。
那人个子很高,遮住了大半从外头探进来的光线。视线相撞之时,冬尧对上了一双漆黑湿润的眼眸。
这本是一双含情眼,可眼底却偏偏淡如水,没有一丝起伏。
对视两秒后,注意力又被他狭长眼裂边的一道血痕勾了过去。那是一道新伤,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像是被指甲所伤。
应该是被女人挠的。
“来包苏烟。”他下颚微敛,低垂着眼睫,脸部轮廓利落分明,“软金沙。”嘴唇一张一合,言简意赅。
只是那道音色过于清冷低沉,像流淌在夜间的凉水一般,不似同龄人那般爽朗鲜活。
冬尧撇开视线,从柜里拿了包烟递过去:“四十五。”
他从裤兜里摸了张鲜红的一百元放在桌上,捞过烟,拆下包装纸。
冬尧打开钱箱,翻了半天也没凑够零钱,郾城现在少有人拿现金买东西,多数扫二维码。
对方看了她一眼,大概是猜到了她不够钱找,也没计较,抽了根烟放到嘴里,转身欲离去。
“诶?”冬窈抬起头,在他背后喊了一声。
那人回眸,闲闲一瞥:“有事?”
他嘴里还衔着那根未来得及点燃的烟。
“不够找零了,你等一下。”她打算去里屋问孟晓晴拿。
可还未来得及转身,便看到他张了张嘴,烟在唇瓣一张一合间轻微晃动了下:“不用了,我赶时间。”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过是留下了一个懒散的眼神,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还有他无心遗落在水泥地上的一张身份证。
——宴燃。
从此。
这两个字便纠缠了她一生。
-
搬来半岛不到一周,冬尧就受不了。不是因为新环境难以适应,而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实在太令人糟心了。
她一个星期没出过门了,而在这期间,郾城的好友周晓檬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来慰问。
“怎么样啊,冬尧姐,富家千金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冬尧暗自翻了个白眼:“挺好,就是不敢出门。”
周晓矇不解:“为啥呀?”
“太脏了,我怕吸一口气就能窒息。”
周晓檬在电话那头笑得咯咯响:“有那么夸张吗?”
“嗯,到处修路。”
“是不是特别想回郾城呀?”
冬尧眨眨眼:“不想。”
真的不想吗?
其实是想的,非常想,做梦都想。
这城市说小也不算小,像个小岛国似的,四面环海,空气湿润,若不是因为挖掘机没日没夜地肆意破坏,还真是个适宜居住的城市。
她甚至还有点喜欢上了这与世隔绝的小县城。
可自打她来以后,空气就没干净过,满城满巷尘土飞扬,抬眸望去竟瞧不出城市原本的模样,只剩灰蒙蒙的一片。
那一丁点可怜的喜欢,也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冬尧把自己关在家一周后,总算出门了。
出门前,孟晓晴还提醒她带伞,说晚些会有雨。冬尧还应了好,但一转身,就把“要拿伞”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
她去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购完物后,还悠哉地吃了个晚饭才打道回府。
可没想到,刚出门,外面就下雨了。
冬尧左手拎了三个袋子,右手提了两个袋子,站在路道边冒着雨打车。
原本是可以打电话让司机老胡来接她的,奈何她后爸今晚有酒局,这会儿老胡应该在丁辉身旁待命,没空搭理她。
本来以为小地方打个车挺容易的,可没想到的是,她“运气好”,竟赶上了雨天晚高峰。
交通那叫一个瘫痪啊,十五分钟过去了,一辆车也没打着。
雨渐渐下大,起初的细细蒙蒙小雨,转眼就连成了珠线。
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冬尧觉得胳膊都快被塑料袋给勒断了。
其实她早早地就注意到这个小城市还有摩托车这等交通工具,他们起价低,速度快,穿梭在小城镇的各个角落,极其受到当地人的喜爱。
虽然不情愿,但冬尧还是将目光挪向了不远处的几辆摩托车上。方才还停了一排,这会儿,只剩为数不多的几辆了。
冬尧正思索着,又一辆摩托停到了队伍里,成了摩托党中的一员。
摩托车停稳,少年长腿踏地,一个侧身,迅捷地从摩托车上跨下来。那人个子高瘦挺拔,黑皮衣上已沾满了细碎的雨珠,他半倚在车上,头顶还扣了个酷炫的深灰色头盔。
下一刻,他手臂一抬,挡风镜后露出一截浓眉星眸。雨幕飘渺,那双含情眼隐匿在半明半暗中,略显疏离和冷漠。
冬尧淡淡地移回视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外套都快淋透了。她往前走几步,不情不愿地靠近那几辆摩托车。
少年身旁个子较矮的摩托车小哥见冬尧朝自己走来,眼都快看直了。
在这个小城市里,他鲜少见过像她这样细皮嫩肉,又时髦透顶的女生,跟个仙女似的,简直就是天降福恩。
于是,他忍不住冲冬尧吹了声口哨,调戏道:“老妹儿,上哪去?哥带你一段啊?”
冬尧越过他,往后看去。
摩托车小哥嬉笑着继续打诨:“平时下雨天都得涨价,可偏偏缘分让你我相遇在这雨中,哥今儿就不收你钱,免费!”
宴燃这才注意到冬尧的存在,朝她瞥了一眼。谁知,冬尧也恰好在看他。
目光交错时,冬尧微抬下颚,问道:“你呢?你走车吗?”
宴燃无言片刻,才懒懒地答:“走啊,上哪?”
“东城,柏庭华府。”
“嗯,有钱人。”宴然上下扫了她一眼,笑了声,“五十。”
“……”这简直就是坐地起价,“你这价格比出租车还贵?”
“嫌贵你就坐他那辆。”宴燃斜睨身旁小哥一眼,“还免费。”
冬尧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也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
风雨交加,雨水顺着衣领的缝隙渗透进去,里头的体恤被浸了个半湿,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粘,很不舒服。
“行,走吧。”冬尧认命般地妥协,而后又抬头看了眼他头顶的东西,“还有头盔么?”
“没有。”宴燃低垂着眼睫,俯视她,“你不有个帽子,要什么头盔?”
冬尧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帽子挡不住脸。”
“啊。”宴燃掀了下眼皮,轻飘飘地看向她,“那你还坐不坐?”
冬尧一咬牙:“……走吧。”话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这车有地方挂东西吗?”
谁料,他竟反问:“你看有么?”
冬尧还真仔细地扫了一圈,最后看上了摩托车两侧的车柄:“能不能挂两袋?”她将五个袋子往上提,在他面前晃荡了一下。
“能。”
冬尧刚要将袋子递过去,就听见他继续说:“想死的话,你倒是全能挂上。”
“……”冬尧憋着一股气,手心攥得紧紧的。
生平第一次,遇到个比她说话还损的人。果真是应验了那句,一山还比一山高。
这会儿,旁边那个小哥反倒凑过来解围道:“妹儿,这挂上去可是会影响驾驶的,使不得啊。帅哥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就是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啊。”
宴然半眯着眼,睨了那弟兄一眼。
心道:哪来的滚哪去,用你多嘴?
说罢,他还邀功似的看向宴燃:“我说的对不,帅哥?”
“解释那么多干嘛?”宴燃毫不在意地丢下一句,长腿跨上摩托车,瞥向冬尧,“你不是本地人吧?”wWW.ΧìǔΜЬ.CǒΜ
冬尧没好气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脾气还挺倔。”宴然点点头,笑了声,“还不上来,等人抱呢?”
“……”大可不必,她有腿。
但是要怎么坐?这是个好问题。
冬尧扭头,往后座看了看,又回过神来瞧着手里那两大袋重物,竟不知要如何跨上去。
伸手抓他衣服?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可若不借力,她又上不去。
正当冬尧左右为难时,宴然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背,按到自己腰上:“别扭什么,没坐过摩托车?”
还真没。
冬尧微抬眸,对上那双含笑时略显轻浮的眼眸。只一秒,她便收回目光,顺势攥紧他的外套,借力上了摩托车。
宴然侧身,朝后看:“头盔就这一个,要的话自己拿走。”
冬尧看向别处,淡淡道:“不用了。”她松开手,往后挪了些,在两人之间腾出些空隙来。
宴燃显然感受到身后的人往后闪躲了下,有意保持距离。他提了下嘴角,将眼前的挡风镜扣上,身子略微倾前。
“小心飞出去。”
话落,他拧了两下车柄,速度一提,“轰”的一声,摩托车疾速驶出。
“……”这人还真是存了心要将她甩飞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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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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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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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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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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