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将台山庙团团拢住,头顶的月亮藏在了黑云之后,没有星光也没有萤火虫,就连窸窸窣窣的夏虫也悄然无声。
要下雨了。
雁秋拢了拢身上了披风,戴上斗笠,纤细的身影溶于了夜色之中。
瑶瑶低着头立在雁秋的门口,神色淡淡。屋内烛火摇曳,朦胧的帷帐之后隐约可见妙龄女子卧榻酣睡。
风渐渐大了起来,三道人影钻进了塔林之中。
跟在高尺里身边的姑娘叫芍黎,她是精卫队里唯一一个没有档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女子。只知道芍黎是塞外人,生于草原,长与草原,不知怎么的来到了大金朝。
她是精卫队排末的小二十,她不会武功,身材高挑丰满,面容精致,眉眼间有一□□人的媚色,这样的人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暗卫。
但她有个绝活,精通御兽之术,在林中抹去痕迹尤为在行,这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他们进入寒潭的踪迹。
芍黎带着雁秋七拐八拐,明明是同样的地方,雁秋经过了两三次,她相信精卫队的本事,没有打扰芍黎。
终于片刻之后,芍黎从竹子上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间轻抿。
雁秋说不出什么感觉,耳边嘀嘀嗡嗡的声音不算吵,却有点刺耳,没过多久,许多大大小小的蛇从林中钻出,沿着他们走过的路游走,看得雁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望向芍黎的目光,带上了佩服!
芍黎察觉到她的目光,她细眉一挑,眸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带着雁秋看不懂的善意。
雁秋探究的和她对视上,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她只能压下疑惑,很快几人穿过了塔林,来到了后山。
夜幕下,寒潭隐藏在黑漆漆的山谷中,穿过一个巨大的山洞,眼前忽然便亮了起来。
无数带着冷光的飞虫翩翩起舞,倒映在寒潭中,仿佛是落下的银河,璀璨到让人心悸。
雁秋看得失了神。
“这是蝶虫,和萤火虫一样会发光,只是蝶虫的光芒更加暗淡,只有成千上万的聚集在一起,才汇成我们眼前这般耀眼,如此证明它们曾经活过,当它们用力活着的时候,亦是走向死亡的开端。”
“它们的一生,短暂却灿烂。”
芍黎轻轻说着,她的声音清冷而克制,就像这里的寒潭,散发着寒意却不寒冷。
雁秋明显看到,芍黎眸中含了水光,她的目光穿越寒潭,散不开的情意落在飞舞的蝶虫上,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
雁秋忍不住出声:“芍黎?”
“恩?”芍黎骤然回神,她的目光落在雁秋与那人神似的眉眼上,温柔的笑了笑:“公主恕罪,是芍黎失态了。”
雁秋再次感觉到莫名的善意,她偷偷的让智脑测试了一下芍黎的好感度,竟高达八十以上,这可是已经超越了喜欢的程度。
她没有关于芍黎的记忆,可能是关于芍黎的记忆还没恢复,只是照自己记忆损伤恢复的程度,只要遇到相关的人或者事物,原主的记忆会自动被启发。
但是现在雁秋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芍黎的记忆。
不管怎么说,智脑测出的好感度不会作假,雁秋暂且放下这个疑惑,高尺里告诉她,他们发现的矿石就在水下。
雁秋心中微紧,她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高尺里当然不会让雁秋下水,他脱下外袍,和雁秋说了一声,一头栽进了潭水之中,溅起白色的水花,蝶虫被惊到,哗啦啦的向四周散去,很是壮观。
没过多久,高尺里从水中冒出头来,递给了雁秋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石头。琇書蛧
说是石头,更像是玉石,晶莹剔透泛着冷光。雁秋看到石头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不是菲斯矿石。
雁秋的掌心温热,很快,石头接触掌心的地方化成了白色的粉末,随之整块石头都化成了粉末瘫在了雁秋的手心上。
雁秋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叫高尺里赶快上来去换一身衣服,不然要生病了。
虽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但是目睹了蝶虫的盛景也算是不枉此行。踏着雾蒙蒙的细雨,雁秋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她刚到屋里,小圆立刻从床上翻起,哆嗦着上前伺候,天知道她躺在公主的床上有多惶恐,期期盼盼的等着公主回来,雁秋再不回来,她恐怕要把自己憋死了。
这时外面轰隆一声,流星飞电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劈开了整个夜空。
小圆吓得手一抖,她从小就怕打雷,以前这个时候总是爹爹陪着她,后来来到长公主府,即便是害怕也是强忍着,眼下在雁秋跟前,她更是咬牙压下心里的惊恐,替雁秋解开斗笠和披风。
突然脑袋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别怕,没什么的,只是打雷。”
小圆忽然心就定了下来,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了雁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传闻中的暴虐,没有冷光,只有像海水一样的包容。
许多曾被她遗忘的委屈,忽然蜂拥而来。
雁秋看她傻愣愣的样子,知道她一直都怕自己,心下微叹,安抚的揉了揉小圆的脑袋:“本宫让瑶瑶来陪你。”
公主身边是不能离人的,架不住雁秋一直撵人,瑶瑶只能不情不愿的领着小圆去了隔壁房,看她一副丢了神的模样,也是心软,抱了抱她,哄孩子般的:“不怕不怕,在台山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小圆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趴在瑶瑶肩上小声啜泣起来。
房里只剩下雁秋一个人,她打了个哈气,她倒是不怕,自从她掌管了精卫队,每次外出都会安排几个人跟着,有暗卫在她可以安然入睡。
只是刚闭上眼,窗户被人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雁秋:“何事?”
窗外的暗卫低声道:“虞公子上山了,此时正往公主院子来,偷偷摸摸……不像好人。”
雁秋:“……”
雁秋让人把虞蔺拦下,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之后三日斋戒之期已过,这一整天又是上香又是拜佛的,她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雁秋是被庙里的钟声唤醒的,外面还在下雨,看了看天色,晚上估计还有一场暴雨。
但焚香的活动并不会因此延后,小圆已经整理好心情,难掩对雁秋的亲近,做事更加细心。
替雁秋绑好腰带,小圆心疼的道:“公主,这花盆底鞋要穿吗?”
今日一整天都要在外面走,如果穿这鞋,公主定是受不了,只是焚香礼佛不同于游玩,金朝人极其重视,即便是皇帝来了,也是要斋戒三日,盛装出席。
雁秋虽不喜欢花盆底鞋,但她还是尊重金朝的习俗和信仰,让小圆把鞋子拿来。
伴着潮湿的雨天,雁秋开始了一整天的礼佛活动。
她和三公主一起到的台山庙,免不了和金觅双他们撞上。但佛门清净之地,无人敢喧闹。
佛台上的金尊宝相庄严,嘴角的笑意慈悲肃穆,雁秋深深一拜,再次抬头的时候一眼望进了它明镜剔透的眸子。
她忽然想到了佛度众生这个词。
属于她自己的记忆零散的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教授,已经失败六十五次,牺牲了六十五个人了!”
“雁秋,全世界亿亿万万的人,不要说六十五个了,就算是六百五十个,只要有一个成功了,就是值得的。”
“那些牺牲的人呢?他们已经回不来了,谁去拯救他们?佛祖吗?”
最后是教授冷酷的回答:“佛不度众生。”
雁秋神经突然骤痛,她唇色发白,险些栽倒。瑶瑶紧张的扶住她,小声问道:“怎么了公主?”
雁秋摇头:“无碍,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傍晚的时候,大雨倾盆而至,乌云密布偶尔闪过一道透亮的闪电,走出最后一个伽蓝殿,这一整天的礼佛总算结束了。
前几日的小和尚智澈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他脆生生的道:“女丝煮,何丝煮说有要事找你,请你移步钟楼。”
雁秋反映了好一会才知道智澈说的何施主是何修平,她实在有些累,但是伽蓝殿离钟楼不远,看智澈的模样她心底总是多一分柔软,绕了一下路还是朝钟楼的方向走去。
钟楼之下,何修平一个人静静的等着,他身材修长,近来样貌长开,竟和虞蔺不相上下,若说虞蔺是澄澈温暖的日光,那何修平就是艳丽妖娆的晚霞。
何修平看到她来了,眸光闪了闪:“公主,我们上去聊。”说罢,他看向雁秋身后下人。
雁秋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在下面等着,她和何修平一起登上了钟楼的第二层。
巨大的铜钟高悬在楼顶,庄重宏伟,钟面上刻着金朝传说中的四大神兽,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钟楼不高,一眼望去却能将山下郁郁葱葱的景象尽收眼底,辽阔而壮观。只是雁秋的注意力被一旁的铜镜吸引了去。
这面镜子架在三脚架上,天上惊雷而过,雁秋感觉到铜钟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雷电闪过,铜镜跟着反射出刺眼的强光。
雁秋眼睛被刺了一下,她眯了眯眸子,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没抓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何修平站在铜镜傍边,缓缓开口:“这是金朝著名的无惘之境。”
下一刻,何修平大掌放在镜框上,手腕微动,镜面猛地照向雁秋!
镜中倒映出雁秋窈窕的身姿,影影绰绰,清晰的照出雁秋震惊的神情,在她旁边,还有一个闭着眼睛,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沉默的美人。
分明就是两个人!
这时,两人都没注意身后的楼梯口,虞蔺不知何时已经上来了。
雁秋望向何修平,她已经敛起神态,眸中宛如今日的天气,暗含汹涌,她转身就要离去,便看见了一样呆滞的虞蔺。
身后的何修平追了上来,他咄咄逼人:“慢着!”
这一声将虞蔺惊回神,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谁都没料到的举动——他快步上前,越过何修平,举起拳头狠狠砸在了无惘之境上。
他这一拳像是砸在了雁秋与何修平的心上,刺耳的镜碎声湮灭在响彻的雷声中!
何修平心里一凉,惊呵道:“你干什么!”
雁秋的心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她刚才太震惊了,不光震惊这面镜子超出了她的常识,更震惊何修平的举动,忘记了毁了镜子才是最要紧的。
不然今日之后,她很快就会成为人人惧怕的妖魔,等待她的只有火刑场。
何修平怒火中烧,夹杂着对雁秋的敌意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你到底是谁!公主在哪!你将公主怎么了!”
雁秋紧紧握拳,何修平一声声的质问,她无力反驳。
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是事实,说不清愧疚还是责任,她都无法解释。
被逼到钟楼的栏杆旁,雁秋扶上手腕,若是何修平再逼近一步,她就准备启动智脑。
何修平急切的想知道原主的消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他痛恨眼前活生生的雁秋,又害怕活生生的她。
他猛地攥住雁秋的手腕,雁秋心里一沉,正准备启动智脑,虞蔺一把扯过何修平将人护进怀中。
后脑勺被人按住,小脸埋在虞蔺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重平稳的心跳声。
她听见何修平不可思议的质问声:“虞蔺你看到了!她不是公主,她是个妖魔!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雁秋身子一僵,她感觉到虞蔺的手臂紧了紧,头顶传来他从容的回答:“何公子在说什么,在下为何听不懂?净说些胡话,莫不是今日打雷吓到你了,若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何修平不敢置信的瞪着虞蔺,面对铁铮铮的事实,虞蔺不但装瞎没看见,更是反讽他说胡话。
他气得浑身颤抖,何修平并不想和虞蔺多费口舌,他即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心里唯一的挂念依旧是公主在哪!
这般想着,他忽然捡起地上的镜片像两人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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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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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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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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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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