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被万重山抱着,宝儿则被小毛毯团住,挤在他们中间。如若不是那双毛茸茸的小脚,否则我定以为她是不见了的。
东城与巽风泽的作息相差小半个时辰,自然了,只是我们这些开店做生意的得早起。东城这头歇息晚,入夜后市区里的大广场上总是十分热闹的,下了班回家的人们也大都在家里休息。
碰上宝儿这般小病,玉儿与万重山是实在没法儿安心睡的。恍惚地记得万重山的推门声是申时响得,宝儿不像寻常孩子,又是唯一的孩子,难怪他牵念。
我见玉儿那只把着他胳膊的手忽也明白了什么,知道他们醒来定会说些掏心窝的话,忙踮起脚尖往自己屋里走了。可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宝儿,遂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去试了试她额温。
还好,与自己的没什么差别。
臭狼,你知道吗?宝儿发了风寒,玉儿的眼下蒙了层淡淡的乌青。不知巽风泽是什么天气,我一人回到房中,看着一身换下来的重纱衣却是想家了。
在玉儿这里看过几本书,总有说父母在哪哪儿就是家的,却不曾看过儿于何处,何处为家的言论。兴许世人总是做人儿女的多一些,缺鲜少去追随儿女。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孩子有了孩子的自由。娘亲不必再为它涣衣,爹不用再提着筷子叮嘱。老来想家了也仅仅是一座居住了几十年几百年的新房,和那个会相守到死的人。
看宝儿的时候顺带看了眼玉儿。崽子侧着头,原本就不如万重山圆溜的眼睫便霎时更细长了些。玉儿一边的头发都垂了下去,露出与臭狼相像的方额角。崽子流浪二十来载还能这么长成与我与臭狼相像的面孔,真是不得不让我感叹浅薄的血缘。故乡吗,那到底是有福的人才不用想着。
世间万物,人士百千,我唯有在玉儿面前才是威严耸立的。特别是他睡着了的时候,我总喜欢站着看他,只因这般才能让他看到:‘爹爹,你竟比万重山还高!’xǐυmь.℃òm
天亮之后楼下仍旧响起锅碗瓢盆的响声,正想出去瞧瞧宝儿,谁知一开门便见她与玉儿父女俩各自揉着头顶上炸开的头发。
真没想到万重山能有早起煮饭的时候。
“爹爹,你是什么时候回去睡的?”
玉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躲着我,宝儿也不知怎地朝他嘟着嘴。宝儿一小溜儿站在他身前,我低头能见到的只有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
“阿爷,爸比和爸爸吵架欸,怎么可以这样子啦。”
宝儿一边说着一边眼眶就红了,不一会儿便朝我扑了过来。玉儿抬了抬双手示意我抱她,我也有些手足无措,待抱起宝儿后心里才有些重量,仿佛这大千世界的烦恼与我都不相干,有宝儿在我怀里已经很足够了。
“爹,我先刷个牙,宝儿已经洗好脸了,你把她抱下去梳个头发吧。”语罢,玉儿神色匆匆地进屋了,身上薄薄的一件条纹衬衫跟着阳台吹进来的风微浮。
“阿爷,可不可以梳小兔子的头发?”宝儿的话语里还带着一股没睡醒的奶气儿。小女儿这般可爱,我什么都能依她。抚了抚她的背,发觉这崽衣衫过于单薄,于是又回去给她拿了件厚外套盖着。
下楼时万重山已经准备了两三碟小菜,宝儿的小杯子里也倒好了牛奶。
看他手上都是油渍,只好抱着宝儿去找皮筋夹子,在诺大的客厅里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一小盒宝儿的‘首饰’。想起来宝儿小的时候总是乱吃东西,难怪玉儿会将这些放到电视机后的暗柜了。
“宝儿,阿爷给你梳头发,不要乱动。”
刷牙洗脸后的玉儿总是一副意义风发的模样,不过今日有些不一样。领口是没有领带,衬衫也不是白衬衫,就连下身的居家裤也没换。
“玉儿,你是不是忘记换衣服了?”
从前听玉儿说万重山是个很注重工作细节的人,又是他的老板,所以这会儿不得不提醒这崽子一句。
“还早,一会儿得去客户那儿,不用赶着去公司了。”话落,玉儿过来帮我把宝儿的发夹带上了。宝儿的头发细软,一扯就喊疼,偏偏玉儿上手梳她便安安静静地坐着。
早饭时玉儿难得和万重山坐在一块儿吃,女儿就待在他们中间,好照顾。虽如此,玉儿下楼和与万重山也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因为宝儿不得不接个手,拿张纸,推推菜碟。偶有接触也只是手上的动作,两人的神色互相闪躲着。
“爹,你把这个吃了。”玉儿边说边推过来一小盅蒸膏,浅黄色的像是鸡蛋。玉儿的语气像是一定要我吃下去,我也不好推辞,舀了一勺后才知道里头都是海味。
好在周围还有两盅,否则我定很不好意思了。正待我要谢他一句时,他又笑了:
“爹爹,这个是鱼胶炖盅,吃了身体好的。”
我点头:“很鲜,辛苦大山了。”
万重山一听便牵了玉儿的手腕,昂声道:
“不辛苦,他爹就是我爹。”
这个人除了对玉儿,其余时候性格也很好,我便开玩笑道:
“你们昨晚是怎么了?你也不叫玉儿‘轻舟’了,宝儿也生气。”
“嗯!阿爷,大山和爸比吵架哦。”宝儿听了也附和道,玉儿看她抓着勺子的手又懈怠下来,忙督促了声。万重山则在一旁摇头:
“也没什么,就是周六幼儿园有晚会我没空去,他不高兴。”
看玉儿的眉心皱起,我忙劝了:“是要忙公事吗?不是的话也可推辞推辞。”
万重山听了也望了两眼玉儿,随后应声答好。
“大山子,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一句,宝儿是你女儿,别看她还小,你不去她会不高兴的。”饭后我又这般劝了两声,万重山终于愿意放下面子和玉儿好好说一会儿。他们两个得做事,我又不能跟去玉儿那里,干脆趁着他们说话将碗都洗了。
水流时,外头玉儿的笑容也在流露。万重山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逗得宝儿跟着玉儿在笑。期间也听到搬钢琴之类的话,宝儿疑惑道:“教室里有琴欸,为什么要搬过去?”
洗完碗万重山已经将宝儿送上校车了,跑出去看她也只看到车窗边带着白毛球的小辫。心里太挂念她,忙跑回来问:
“玉儿,宝儿中午会回来吗?”
玉儿边拍着脸上的水边回我:
“她寄午晚上才能回来。爹爹放心吧,宝儿在幼儿园很乖的,重山托人照顾了。哦对了,我换身衣服就得出去,爹你还是跟着我吧。”
玉儿话说得急,我听得一知半解的,边上楼边问他才懂得什么是寄午。
玉儿换完衣服便也要我换,看我站在大衣柜前不知所措便给挑了一身运动服。他说是在商场里挑的,裤脚很长很宽,不过穿着很舒服。
这个崽子工作前总风风火火的,一派急性子作风,我怕他太紧张忙收拾了自己的头发和鞋袜。
好在他开车慢,不至于让我担心。
玉儿这趟来的是B市的一片新区,新到还没几户人家入住。
“爹,我一会儿只要验收,你跟着我吧,别在车里闷坏了。”语罢,玉儿一手将我从车里牵了出来,让我跟在他身后装作徒弟的样子,我只得作出一副谦恭之态。
进房之前玉儿给了我口罩,他自己也戴上了,说是新房刚装修完太毒,带着口罩才不会伤身。
这套房处在整座小区的中心,八楼的位置不高不低,朝北的大窗正好有大片日光。户主是一对年轻夫妻,很好说话。两人貌似都是江南那边来的人,说话带着一股小桥流水的柔意。选的装材大多都是原木色系的,客厅的装修很有一味禅意,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玉儿看了一圈下来,唯一有差错的是卫生间的洗手台,裸露的下水管道很不美观。一与户主相谈才知采购出了纰漏,不过好在只是一个挂柜,这里和家装城离得也近,玉儿便打了电话让人送了过来。
这个柜子安装起来很简单,玉儿是做过这些的,遂也帮他们装上了,省得再让工人跑一趟。验收的尾声是玉儿手机到账的提示音。下楼后我问他这样一间房子下来到手的有多少,玉儿笑:
“这里有点偏了,就小万。一开始来工地的时候真挺辛苦的,现在还算好的。”
我听了还是很心疼的,只好折了折袖口给他擦额上的汗。
“爹,你有没有想去看的地方?”玉儿顿了会儿,忽抬头问我道。我人生地不熟的,更不想在工作日麻烦他。可是心里还有件事儿想和他商量。
太阳有些大了,我将他牵到了树荫下抱住,小声问道:
“玉儿,你介不介意爹爹抱养个女儿?”
此话一出,玉儿原本搂着我腰的双手便垂落下去,许久后才颤声问我:
“什么?”
玉儿的带着血光的泪实在令我舍不得再说下去,只得勉强笑着回他:
“爹逗你玩儿的,别哭了。”
唉,回去路上玉儿闷闷不乐,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为他会高兴,以为他会期待自己有个妹妹。这是这些情绪我都没从他脚上看到,看到的只是玉儿害怕被丢弃的惊恐和得而复失的难过。
到家后,玉儿仍独自快步走着,一上楼便扔了包把自己闷在被里不出来。因是自己睡的这间屋子,我便也躺上去了。
“爹爹很笨,第二回惹你哭了。”我紧抱着玉儿道,很冷静地,仿佛想要女儿的冲动已经过去了。
“巽风泽的女儿太少,家中除了已经出泽的宝儿更是无有。爹觉得这样的家不够活泼,不够热闹。可是…玉儿,爹爹不要了,只要你,以后爹爹常来看你好不好?不哭了,你狼爹知道了会赶过来的。”舔舐着玉儿落血的眼睫,我已心如刀割。
玉儿不回我的话,只是在我怀里失声哭着。哭了很久后也没听他说话,也不看我。崽子哭累了后才好睡,我也只能便给他擦那些血边拍拍他的背,让他别被涕泪呛着。真不像小时候,小时候揪一揪它的后颈皮就不哭了,哪里像现在哄大半个时辰哄不好一个崽子呢?
哭过后,玉儿睡了很久,久到万重山打电话来问他怎么还不去吃饭,一听是我接电话后那边也着急。我们父子的事儿不好说出去,我只得编了个借口,告诉他玉儿已经吃了。说他现在在洗澡,一会儿会给他回电。
午后煮好虾仁粥玉儿正好醒来,下楼第一句话便是,‘爹,您想要就抱一个吧,早上是我不好,不该跟您闹的。’
我听了心慌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端着的一锅粥摔下去,冷静了会儿还是将粥放回灶上了。舀起一碗,忽想起玉儿出生那年臭狼端了粥喂我的场景。
“玉儿,爹不去抱了,你去椅上坐着,乖乖吃了。”淡淡地,我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般平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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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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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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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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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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