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高照了,攀上十几楼的侧墙,又要让人不注意到,实在很难。还有原本就疼的脚腕让这趟更艰难了,且胸口喘不上气。无奈,实在太担心、太想念玉儿。
从窗户里钻进去的时候,那些铁栅栏刮去我些许发,疼得一蹦进房就嗷嗷叫了起来,怕吓到他,我忙呼道:
“玉儿,是我”不一会儿,一个身形与我相像的、腰上围着碎花布的男孩护着肚子来了。许是我来得突然,又或是我同玉儿本无什么亲情在,又或是我这个生了人家的野畜太失职……
所以,玉儿站在门边看了我许久,看得原本就垂着的眼尾更下去了些,两颗眼珠子睁大了看我,好像怕我,又好像不认识我。此前子郎是有来告诉他的,可是我没想到玉儿会…,我想,我的过错远不止是二十年前没看好他,还有是前段时候的不辞而别,玉儿应当怨我,我有恨,他也有怨。
对视间,我几乎也快站不住脚。玉儿的面色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白黄白黄的,原本水红的唇现今却干得像树皮,有点肿,好像是上火了。我多想走过去抱抱他,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我的小狼,我的玉儿,我不明白他怎么就怕我了?
好在,不一会儿玉儿便主动走了过来,可是他的眼泪也跟着来了,
“爹爹…你怎么不要我了…狼爹说你受伤…说…”玉儿似乎生我的气,可不一会儿又担心起我来,可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回去后差点儿就死了,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为了给阿娘他们报仇。
大憎大怨的话我不愿意玉儿听见,况且他肚子里还带着孩子。
于是我找借口,大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我和子郎也是一样的,只好摇头,将他往自己胸膛揽,像护着小鸡那样,一下一下地抚他的背,无奈地安慰、解释。他哭得急,我只好叫住了他:
“玉儿,不哭了,你是大孩子了,不能哭的”语罢,颇感后悔,明明是我不好,怎么反让受了委屈的玉儿不哭呢?可是玉儿很听我的话,一下就揉了揉眼笑了,直拉着我的手轻声问道:
“真的吗?爹你真的没事了?”我点点头,“是啊,喝了很多药,休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我才走多久,我的玉儿又瘦了”听我说了这话他不再回了,只是摇摇头拉我去了大厅上坐,随后又从大柜子里拿出个大红果子给我,我双手抱着那颗大果子很不好意思,心想,我怎么好意思吃,于是看也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果子看了会儿,随后将果子还给了他,
“这个…玉儿吃”
“不,玉儿就是拿给你吃的”于是玉儿又将果子推给我,我只好抱着发呆,本来在家里想的那些话愣是说不出了。不一会儿倒是玉儿先开口,托着下巴问我:“狼爹怎么没来,是泽里有事?”我还有些难堪,只好点头道:
“多事之秋,我和他总要有一个在泽里守着”顿了顿,我皱起眉头看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什么时候咱们一家都在一块儿,你同你狼爹一样粘我,不如同我回巽风泽吧,免得都牵念你”玉儿听了又沉默,我只好牵他的手,柔声道起,“爹爹是想照顾你,玉儿不给爹爹这个机会吗?”没曾想,下一刻玉儿便趴在了我肩头抽泣:
“爹爹,玉儿有孩子了,不能做你们的小孩儿了”我听了直皱眉,又不忍心说他,只好轻拍他手心,笑道:
“玉儿好傻,说的什么傻话,你在爹爹面前永远都是孩子,爹爹不是说你不懂事儿,只是觉得…你原本就是我的孩子,所以…别再这么想,我和你狼爹都没想过不要你,玉儿,我知道你也不会不要爹爹的,对不对”末了,我几乎是疯了般地问他,可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我只有他一只崽儿,玉儿,是我的命,所以一想到那些不好的,我总是想哭,想疯,想吼出来。
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在怕什么,愣了会儿也学着我的样子安慰我。不得不感叹一声,玉儿的心思同一般男子比起来确实要玲珑些,只不过曲道十八弯,容易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爹爹有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胡思乱想”玉儿忽然将脑袋搭在我肩上问我,像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就像他小时候抱着的那只一样,又惊又慌。
我顺了顺他有些飘起的发旋的碎发,轻地点了下头,缓缓道:“是,那会儿我心里想的比平日要乱,要多”话音刚落,我看了看玉儿,将他额前的发都撩到一边,看着他那张脸,有点儿失神,好半晌才道:“爹爹怕你想有的没的,所以来了,玉儿怨我走的急、恨我来得太晚吗?”玉儿听了直摇头,那副表情好像在说我不讲道理,
“玉儿是害怕…怎说连着大半个月睡不好觉,整夜噩梦连连,爹爹,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我做不到世人常说的顺其自然…”玉儿没有哭,只是将上身依靠在我背边,低着头不停地发抖,我抱着他的时候,好像抱到了一具骨架,我知道这么形容很不吉利,可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句来形容这条可怜的狼崽,他明明可以在我们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渡过人生短短几十年,当年我为何不仔细些,为何不将周围几亩地都圈起来,以至于让失了心丹的稚儿走出去…
多想这些无用,我也不敢和玉儿依偎着哭。
“好了,爹爹陪着”话落,我又不禁叹气,玉儿听了也皱眉放开我了,时不时偷看我一眼,好像是怕我厌烦他。可是玉儿,我只是心疼,才疗养好的我的心脏,真的会疼的。
从前胸口就被踢打过,前些日是被铁器所伤,几度造访鬼门关都被臭狼死命拉了回来,我实在哭不得,更见不得玉儿哭。不是我贪生怕死,我只是不想臭狼在我死后怨我,不想玉儿在我死后念我,所以再苦,再疼,我都必须养好自己,也不辜负了他们一个叫爹爹,一个唤岐儿了。
倾诉完彼此的思念后玉儿又教我开电视,我很笨,只记得那台播戏曲的,里头不断地咿咿呀呀,一会儿唱柔人肠的曲儿,一会儿那老生又铿锵唱起点兵,我听得有些想睡觉,正要趴下眯一会儿才想起来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陪玉儿的,哪怕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同我一样听曲儿。在脑子里想总不痛快,只好开口说他:
“玉儿,你不爱说话了”我的语调很轻,声音又细,玉儿听了耳朵直抖了抖,忽然靠在我肩上闷声道:
“不知道…怎么说…”
“嗯?玉儿想说什么就说,就当是在和好友闲谈好了”我素来不像臭狼那样讲究身份,若褪去此身皮肉我不过是只老不死的狐狸,玉儿也只是头狼。生出来是什么就什么罢,做人做畜牲都一样,日子本就艰苦,何必再给自己增添那么多不痛快呢?
显然,玉儿虽然扭捏但也不再在我面前拘束什么,直抬头看我,瞳孔里满是深不见底的疑惑。他轻声问道:
“生的时候,狼爹给上麻药吗?”我听了忙点头,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有,只不过不疼的是肉囊,疼的是肚皮,玉儿…你放心,我们都在的,都陪着你,我会放血给你喝下,让你好受些”听了这话玉儿的眼珠子更大了点,我笑他天真可爱,他说我视命如草芥。我反驳道:
“不,玉儿就是我的命,是贵如泰山”我同玉儿又小说两句,不一会儿他开始挪了挪位子坐到了我身后拨弄起我的头发。我一头乌发长至大腿,天生的细软顺滑,玉儿说:“都不用梳子了,爹爹,我给你绑个麻花辫儿”我直转过头笑他:m.χIùmЬ.CǒM
“真是的,玉儿为什么不留长发?爹爹也喜欢给人编头发呢,且你还是我的孩子”
玉儿摇了摇头,着手给我的发分成了三股,
“爹爹,自从清古灭亡开始,就没有几个人留长发了,玉儿也算入乡随俗”我点点头,忽又笑道:“爹爹不明白,爹爹在巽风泽那么多年也鲜少走动,我们岐山的狐狸所信仰的是狐王,所处之地不过几片雪山雪原,不像叶家,也就是你狼爹他们那样,总能打探到许多事,总能闯出一片地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我们没有所谓的大地方意识,长久以来的小领土式的我们,已经很难再改变,而子郎总会将巽风泽扩大,发展下去,那不像现代这样,而是,他在追求一片净土。或说,他是在渡巽风泽的人、妖、牲畜等等,可至今仍旧是停滞不前,因为这世上少有至善至真。就是臭狼自己也不算,他和兔子定是有仇的,否则怎么爱吃兔肉煲,就是吃到兔屁股也觉得香喷喷。
玉儿听我的话听得蹙起眉头,不一会儿便道:“难怪爹爹还像个二八少年”玉儿说得话里有话,我不禁侧过头问他:
“何出此言呢?爹爹不是也老了,也像泽里的叔伯那般有了孩子,难道他们说有了孩子就是老公伯这话是骗人的?”
没曾想,玉儿竟轻拍了拍我的肩道:“爹爹,狼爹可心疼你了”我直转过身将发尾拿到手心系紧了,低头和玉儿额头抵着额头,忽笑道:
“玉儿,你狼爹对我有恩,有情,我知道,可是爹爹不想明白,不想懂,那时因为你的突然到来爹爹已经很累,更不想去同他细谈,所以爹爹才会劝你离开那个人,玉儿,你比爹爹懂得个中滋味,揣着肚子,到哪儿都不是办法,爹爹不想逼你回泽,也不想逼你同他断绝,我现在可聪明了,玉儿,我们都一样为了孩子,所以,你只要随心就好,爹爹和狼爹会护着你…”话音未落玉儿便往我身上抱了抱,叹了口气道,
“都为了孩子…,爹爹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不想让玉儿也走你的路?”玉儿这问题有些难回答,倘若臭狼在应会好好说。可我不会,也不懂得。
于是我又下意识地点头,坦言道:
“玉儿很像爹爹,又有点儿不像。你像你狼爹,太重情,爹爹才不想你受委屈,你看你狼爹栽在我身上这么久,我至今仍不明白他的苦处,玉儿,若是你的那人也像我这般不解情意,苦的可不就是你了?”玉儿的心虚的眼神使我犹豫了会儿,好不容易才又开口,柔柔地抚了抚他的面颊:
“玉儿,听爹爹说,往后同他若是日子过得安稳也就罢了,倘若过得你心里苦、又或者不甘心了,你大可以回来,又或置之不理,你这回出来,赌的不就是自己的一个心甘情愿吗?”话落,玉儿笑得勉强,一双圆眼球里映着我苦口婆心的模样,薄唇轻抿后叹道:
“知子莫若父”说完,玉儿又展开臂膀拥住了我,不尽的,是我们二十年来都没有淋漓尽致体会过的血脉之情,玉儿抱着我,我也抱着他,他单薄的背不再颤抖,他的鼻尖不再氲着水汽,他只是一手紧抓着我绣了翠竹的长衣,一手扣着我的肩胛骨,用他微弱,清明如水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告诉我:
“爹爹,玉儿好苦,你不要再走”听了这话,我的心忽打了死结那样疼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孩子,委屈了。忙抱紧他,给他我力所能及的安慰。
“玉儿,爹爹会救你,会帮你,爹爹不走”我多想心书让子郎赶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他来了玉儿就会不那么苦了。
是我天真,我家玉儿从小就不怎么找他,现在更不那么需要他,玉儿只是需要我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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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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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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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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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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