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活得糊涂,但一时半会也放不下那个来去匆匆的孩子。怨自己的无知、懦弱。倘若不是自己太冲动也不至于流产,这事只能怪自己。
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就没见万重山的人影了。吃食都是杨助理带来,只是谢轻舟看那饭盒就知道是万重山在家下的厨。兴许是怕他没什么胃口,煮了小米粥。
他一个人待在单间里也闷,孤零零地又没亲人,几个同事相继打手机问候了几句。
谢轻舟忽然有点想家了,有点想万重山。不知道冰箱里的东西是不是坏了,也不知道万重山笨手笨脚的能不能收拾好。前几日天气还不错,很适合收拾书房,擦擦书柜和摆件…
“生锈了”他自言自语叹着只觉,只觉记忆都泛黄了,连万重山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人家都说父母在哪家就在哪,他没父母,万重山也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细细回想,万重山这个人还真是时好时坏。
床上不舍得弄疼他,下了床就敢吼他骂他,火大了还会动手打人,只是近两年他收敛了些,难道万重山也感觉到彼此间的隔阂了?所以那天他才那么怕,怕到在谢轻舟面前哭个不停。
越想些有的没的人就更难受,恶心想吐,头疼欲裂。
“轻舟”万重山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以为是幻觉,继续望着窗外。只听那声音又唤他,柔柔地叫道:“轻舟”
万重山将提着的饭盒放到一边,走了过去。他动作轻柔,谢轻舟再次被拥进怀里,熟悉的怀抱让他安心了不少。
他一时傻傻地靠着那人的胸口,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不知怎么的突然哭了起来,一抽一抽的连带伤口也疼了起来。
万重山轻拍他的背,心都揪成了一团,小心问道:“是不是哪儿难受,我叫医生来”
谢轻舟不停地揉眼睛,又摇摇头边哭边哀求道:“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在医院,你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万重山看他眼眶又红地吓人,嘶哑的嗓子还没好全又哭了。看着也揪心地疼,忙拿纸巾给他擦干了泪,哄孩子一般,放低了声:“不哭,我陪你在这,等你好点就回家,乖了,别哭”
谢轻舟喉咙疼的快要撕裂一般,也不敢再哭了,怕嗓子哑了。
万重山这才放下心,让他靠在床头。又到一旁将饭盒打开,见谢轻舟没再哭了,他将鸡汤端到床边,舀一小勺吹了吹。
谢轻舟想挪过去自己喝都不行,伤口滋滋地疼,好像整个人都被摁在平底锅上面煎。他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会煲汤了,喝着还不油”
万重山笑着给他擦了擦嘴,说道:“不是我煲的,是我妈”。见谢轻舟皱起了眉,万重山忙加了一句:“现在没几个人知道这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乱走”万重山叮嘱道。
“你信这世上有妖吗?”谢轻舟直愣愣地问道,捧起水杯抿了几口温水,低头沉思着。
万重山去洗了个手回来,认真地看着谢轻舟,只好故作镇静说道:“你说吧”
谢轻舟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总觉为难。
“前几天梦见我爹爹是狐狸精,狼爹是狼妖”万重山一听没憋住破功了,趴在床板上直笑,他笑道:“轻舟,你是看我最近压力大,讲笑话给我解闷儿吗?”
他抬起头才发现到谢轻舟没笑,忙收住咳了两声:“你继续”。谢轻舟又抿了一口水,接着道:“如果是真的,那这一切都说得通”
他认真地去看万重山,那人正烦躁地捋着头发,忽然说道:“你要真把那孩子生下来咱一家三口得躲到哪儿去,这也太让人头疼”
万重山这话让谢轻舟沉思良久。没一会儿他又道:“要是女儿也没事,要是儿子怎么办,医院这关能过得去吗?总不能让孩子藏着掖着生活,万一…”
万重山接着说道,“我是不想让你们躲躲藏藏的,你肯定也不想”谢轻舟却忽然撇过了头,赌气道:“那我现在就是个怪物”
万重山抱着他的手臂直摇头,往他身边靠去,低头沉沉道:“虽然这事来得突然,可我竟然会想,孩子要是像你的话一定很乖,我都没见过他”
谢轻舟顿时也伤心不已,忙抚了抚他的脑袋。万重山的头发一点儿都不柔软,还有点扎人。他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轻轻地抚摸这条沮丧的大狼狗。
经过了那夜的发作,谢轻舟心里的苦只增不减。
抚着抚着,他忽然问道:“你在外面,多久和别人…一次”。这话问得万重山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好像怕他走似的,忙解释道:“这一两年都没有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受疼,也没别的”
他不敢抬头,生怕看见谢轻舟的表情,更怕看见他哭。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万重山猛的起来,拳头已经吱吱作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听我说完”谢轻舟说着,将他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放在胸前摩挲,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心头一阵酸楚。
他的心脏不像常人一样有力,万重山的手掌感受着微弱的搏动。
“我这个人矛盾,爱你也不是,恨你也不是。但你怎么对我…我都不怨你…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好不好…”
谢轻舟总是这样柔柔弱弱地跟他说话,他也认真的听着。
“好,你不离开我就好”
万重山给他掖了掖被角,到一边铺了陪护床的褥子,三两下就躺了上去。
“你这样怎么睡”谢轻舟转过身去看他,面带疑惑。“这几天忙死我了,我就想抽空陪你”万重山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窝在小床板上打呼噜,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谢轻舟偷偷地揭开纱布,觉着再过两天就能拆线了。下腹生生被划了一道,看起来触目惊心的,让人心里发瘆。
狼和狐狸再度出现在他梦中,谢轻舟如临真境。
“玉儿…不见了”
狐狸焦急地跑回了山洞,狼王见状忙抓住他,只听他急得直叫道:“玉儿不见了!”
没一会儿两人都往外跑了出去,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孩子。狐狸已经有些绝望,他疯了般往外跑,找遍了附近的村庄也没有孩子的身影。
谢轻舟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从日落到月升一直找,想跑过去喊一声爹爹也没办法。他说不了话,动不了身,像个稻草人一样停滞在他们身边,忽然那狼牵着狐狸过来,笑颜逐开道:“玉儿,是玉儿”www.xiumb.com
只那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轻舟忽然惊醒,却见一位仙气萦绕的男人站在他床边,装束不像现代人,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害怕得缩起了身子,不敢看他。
“玉儿…”是狐狸的声音!谢轻舟忙掀开被子,果然爹爹就站在面前,可当自己想去抱他的时候,眼前一黑,又见不到了。
“轻舟”万重山在身边唤一句,谢轻舟睁开了眼睛,还有些刺痛,忙问道:“我睡了很久么”
他只觉头疼,只好又闭上眼睛揉太阳穴。
“都快一天了,我担心的要死”万重山说着,坐到床边抱了他一会儿。谢轻舟瞧了两眼只觉他心事重重,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轻舟抬眼看他,万重山也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内袋拿出来一张图纸和一条项链似的老物件,放在他手心,说道:“前几天去了一趟福利院,偷了你身份证去的”
万重山心虚,整个人被谢轻舟的眼睛盯得出汗,他摩挲着那条项链,缓缓道:“阿婆说我上学的时候就替我把石头收起来了,我都快忘了,都还好吗?”
他一边将图纸抚平,万重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挺好的,这图纸是照着相片那地儿画的,不在市里”
见万重山又如往日一般温情,谢轻舟就顺势靠在他胸口。纤长的手指在图纸上打着圈儿,两天清秀的眉头微蹙,细细回想了一遍才说道:“我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儿,就记得是片盆地,那儿的树荫很宽,有两三套房子那么宽呢,空气很好…我不知道能不能误打误撞进去,那儿的路乱的很,跟迷宫似的”
谢轻舟只觉头更疼,大拇指强摁
着天灵盖,好像忍不住要砸下去,万重山忙让他别想,随后把两样东西都收到口袋里,跑去洗手间接了把热水拍拍谢轻舟的额头,忽然门被推开了———万重山惊道:“老妈,你怎么来了”
谢轻舟一听万重山这话整个人都精神了,想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万重山抱得死死的,本想打个招呼,这下他尴尬的不敢说话。
万夫人走到他身前和蔼地笑着,手里还提着一份汤:“阿姨来看看你”
谢轻舟诚惶诚恐地抬起头,眼睛都大了一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万重山,一下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只见面前一位充满富态的阿姨,万重山笑道:“轻舟,这我妈”
谢轻舟忙将一边的椅子挪了挪,也笑道:“阿姨,您坐”
万夫人坐了下来,将手里的保温饭盒递给了儿子,而后心疼的将谢轻舟的手放在掌心,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孩子,太对不起你了”
谢轻舟忙摇头,解释道:“阿姨,我没事,真的”
只见万夫人瞪了一眼万重山,厉声呵斥道:“小谢,阿姨都知道是这臭小子不好,你尽管打他骂他也别忍气吞声的,知道不?”
谢轻舟勉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阿姨,谢谢你给我炖的汤”万夫人微笑着看他,直叹了口气:“都是要补的,这一两个月得好好养着,冰的凉的都不能碰呢,看你瘦的,要多吃点”
万重山也认真地听着,送走了老妈就开始喂谢轻舟吃饭了,可那人偏不愿意。
“我自己能吃”谢轻舟想把碗接过来,可是伤口还是有些疼,坐不直身子只能靠在床头了,疼的他脸都皱了起来。这下可好了,惹得万重山不痛快起来,破口大骂道:“能个屁!你看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又跟我置气!”
谢轻舟忙喝了口汤,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能颤巍巍地求他:“你别凶我成么…我怕”
想起来以前动手的时候,谢轻舟止不住酸楚。
万重山曾经扇他脸,砸他手机电脑,撕他的书,还把他摁在水里强要他。虽然这种事常有,但谢轻舟真没办法免疫心里的恐惧。
“等你好点你想干嘛都行,现在就是得听我的,别拿自己的命来折磨我”万重山说完扯了把领带,舀起汤继续喂他,脑子里竟也闪过记忆的碎片。
寻常人家一二点都该关灯休息了,谢先生屋里头却还亮堂堂的,时不时发出些声响。
万重山撒完气儿就去书房里待着,留着谢轻舟一个人在地上捡玻璃渣子。
在人前忍着不哭,人一走开谢轻舟的泪就忍不住了,怎么这么倒霉呢…碰上万重山这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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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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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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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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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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