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的这天必须起的特别特别早,不到正午太阳已经晒得人发晕,臭狼弯了太长时间的腰,时不时挺直了背狠狠地往自己腰骨上锤了锤。就在家门口,一亩左右的地,我,棪子,臭狼,一直忙活到了晌午。溯儿在我背上老老实实地呆了大半天,茶水就在木台子上,天气热,崽儿时不时讨水喝,等回了家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们仨的手又酸又疼,所以分配了一下,一个切菜,一个炒菜,一个照顾溯儿。我摘菜切菜,臭狼炒菜,棪子在外头陪溯儿坐在地上纳凉。他们很像,或许都是臭狼带过的原因,棪子会在地上打滚逗溯儿,溯儿也会四肢撑地吓人。
棪子在家多了个热闹人,臭狼炒了他爱吃的红酒鸡,没给酒,他单是吃着鸡肉就喝了三碗粥。见他这样有胃口我不住羡慕,因为气温突然提高,我不仅无甚胃口。身上该掉毛的时候,脾气也不大好。按理说在这儿待了那么久了是该习惯了,可因为夜子郎,我即习惯了又不那么习惯。
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臭狼都叮嘱我不能轻易碰凉水。天儿热了,这晚夜子郎又和棪子一块儿去泡在溪里,只有我被一件披风罩住,坐在岸边陪着溯儿。他从不让我有机会忘记,我若忘记了,他就立刻端一盆热水来擦我的身子。水盆里,总是搁着一些深褐色的药粉,闻起来是一股清苦的味道,擦完会舒服许多,也不会闷热汗。
“臭狼,那…你总是在水盆里放的药粉是什么来着?”
我问道,还未夏至,周身已经蝉鸣阵阵,蛙声此起彼伏,伴着溪里的打闹声,夜子郎听得不是很清楚,许是累了,又游过来将脑袋搁在我脚背上,回问道:
“岐儿,你方才说什么药?”
“药粉,你总是给我擦身子的药粉。”www.xiumb.com
话音方落,夜子郎便躲着我似的把目光望向了水中,笑道:
“没什么,就是一些清热的药粉拌在一块儿。棪子,上来吧,咱们回去了。”
“你们回去吧师父,我再泡会儿。”
棪子玩得正上劲,就在水面上飘着玩儿。臭狼的衣裳也湿了,我们就在一旁架起了火,一边烤衣裳一边等棪子。期间夜子郎竟然一句话都没再同我说,只是抱着溯儿烤野萝卜玩儿,时不时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细微的叹气声跑到我耳边,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那药粉没有半点猫腻。
让我感到不适的是,回家后,夜子郎仍旧一言不发,显然不是平日里那个爱说爱笑的夜子郎。我告诉自己,许是忙活了一天腰疼,人也累了,那药粉的确也没什么不妥。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种既让人疑虑又让人信任的感觉,使得夜子郎在我眼里都失去了色彩。他端抱着溯儿,眼里仍是让人捉摸不透,将息时,他竟然还将自己的手放在我手心上。我不明白,可是我也累了,忙活了一天,谁都没劲头大半夜的刨根问底。
就这样,夜子郎保持着沉默,怕我问他,又怕我不问,只有在喂溯儿吃饭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有些可爱的表情。
巽风泽的狐族与我说得来的少之又少,年轻的姊妹弟兄忙于生计,泽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何况夜子郎招揽了不少狐亲与夜氏族人独立出一支队伍以备不虞。狼族更是如此,所以我问其中哪个都不行。
所以我铤而走险,几日后,带着溯儿出门儿‘逛去了。’
既然问谁都不行,我便带着崽儿去问他的故交。
算准日子,先生果然回家了。棪子和他的小家不是很大,一间大房,一间茶厅,窗边砌了个灶台。人在这头喝茶,那头就飘过来柴火的味道,别提多清幽了。
“棪子,棪子啊,溯儿来找你玩儿了,你带他玩儿吧。”
我道,一点儿也没藏住自己的心思,先生一下儿就看了出来,将溯儿牵给了他。
“棪木头,你带她抓兔子去,这柴我来看着。”
先生说话像水似的,棪子根本也没认真听,抱着溯儿就过来了,直笑道:
“兔子有什么好玩儿的,走,棪子叔带你看看怎么煮茶。”
棪子说着,真的把溯儿牵过来了。他也不是真想喝茶,就是带着溯儿在玩儿茶杯茶海六君子什么的。先生被他笨得直拍额头,只好盖上锅盖过来坐下,笑问道:
“狐狸,这儿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希望我能帮上点儿忙。”
话落,他便开始等待我的开口,我却不住地把眼睛转向棪子,棪子也察觉了,直捂起耳朵玩笑:
“看我干嘛,我什么都没听到。”
“如此,我便不隐瞒了…绣楼,你认识狼王时间最长,除了棪子,你是最了解他的人,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一种药粉,清热解毒,适合阴盛阳虚的人擦洗,掺一盆水便能洗下脏污?”
“那个,不就是个皂角吗?”
棪子不以为然道,先生直一记凌厉眼神过去了,讥笑起来:
“棪木头就是棪木头,是皂角人就不来问了!”
话音刚落棪子就抱着溯儿出去了,轻哼一声:
“没劲儿,不如抓兔子。”
目送棪子到了院子,我心头的石头便放下了一大段。
“狐狸,我和棪子你为什么选择了相信我?不怕我告诉他…”
“绣楼,臭狼要是知道我连这都不敢开口,你说他的心会不会特别疼?”
我道,先生也默默了一阵,终于喝了杯热茶,闷说道:
“算了,现在还用小字唤我的人也只有你们了,好,我告诉你,将这种药粉掺进水里,擦拭过皮肤后可以带下一部分油脂,去油污比平日用的皂角粉厉害。会冷却后,药粉和油脂会浮在表面,形成一种玉白色的蜡质,可以保存几百年都不会腐坏。这是他的实验之一,不过他可不是想要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恐怕这些蜡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你和他也是至交,他应该也和你说过长明灯和鲛人油的故事。长明灯,人族的说法是死之后需燃七天七夜,方好照人长明,早日投胎转世,灯如果灭了,魂魄就会在地府迷路,没有办法走到孟婆桥,但如果换成鲛人油,人或许能死而复生,且长生不老。咱们这位狼王可是狼族,古疆又远离汉地。我想,他是把鲛人膏换成了狐脂蜡,由于神山的规定,他希望有一位可以让他安心的人,让他在路上寻着熟悉的味道回来。他不用长生不老,只要没犯什么大过,神山那边会护着他的。”
先生絮絮说了许多,我也大都听明白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不对,我说过的,我会一直陪着他,他这是不信我。”
话落,先生不禁扶额,反问道:
“他是泽主啊!你为什么不想想他这么做下打算的原因?你知不知道神山的真面目会惹起两地动荡?咱们设想一下,现在你我,棪子,狼玉,咱们都是他的后手,只要这蜡一制成,必定有一个人会绝对安全地一直留在巽风泽,引子是你不错,可他不能保证你是绝对安全的,他半路隐入幕后整日顾着家里,神山恐怕也觉得是玩忽职守,纵你有能终也比不得狼王,只是…能把你推向台面,我也想知道这位狼王对你的真心有多少。若说无心,他可是把自己的来世轮回都给你了,若说有心,他为何要瞒着你那么多事呢?明知道有的人猜不透,却还要他拼命去猜,拼命去找,是不是太心狠了…”
我听得怔住了,似乎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他的话,我的脑子没办法一下儿消化这么多信息。先生最后的这句话,已经刻在我
“狐狸,你不要再想了,这些事他会给你一个解释的。你看,小道上那个人。”
他说,我忙抬头看了,是夜子郎戴着斗笠来了。见我坐这儿,他似乎走得更急了。
“找狐狸来了,来,喝茶。”
先生一副热情招待,那人的脸却还是冷的,抿了抿茶杯便看向了我,忽然又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变了回去。
“要下雨了,都不知道回家的。”
他道,起身径直走向了院子,不一会儿溯儿就被他背到了身上,估摸着是玩得正高兴被抓起来,这会儿两腿狂踢,非要下来。
“师父,你等等,我给她拿个果子。”
棪子说着,忙去拿了两颗李子塞到她手里,果然不闹了,笑道:
“棪子,棪子,下去玩。”
“是下次玩。”
夜子郎纠正道,吆喝两声出去了,我忙也打了个招呼开伞赶上去。这儿离得远,夜子郎走得很快,怕雨越下越大,连溯儿也察觉了,抓着他的脖子不敢撒手,又唤道:
“爹爹,青蛙,青蛙不见了。”
果然,雨点儿已经大得把青蛙吓得不敢出声了。
“下雨了,它们躲起来了。”
我道,忙把伞凑得更近些,谁知道夜子郎突然开口了。
“我有斗笠,遮着点儿自己和崽子。”
到家的时候,我还是被淋湿了半身,夜子郎忙打了火烧水。溯儿闹得很,吃李子吃得整个领口袖子都是红汁汁,我们只好先换身衣裳。这场雨,我不知道它算不算来得及时。
夜子郎不说话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喉头发苦,我知道,我只是一只狐狸,他捡回来,爱要不要的,都是他的权利,我只能故意在洗完澡后发呆,站在水里发呆,一直到澡盆里的水都凉了,夜子郎才擦了擦满是皂角沫的手过来,指了指一旁的两件长衫,低声道:
“岐儿,对不起,我不能再忍了…”
他道,根本顾不上帮我系上腰带,而是抬起一只手在刮我的下颌。刮去脸上的水渍,很舒服,有点儿痒痒。
“溯儿,来,你帮狼亲把这桶衣服拖进去,狼亲给你开故事里听,一会儿再喂你,你不可以出来。”
夜子郎急急忙忙地把溯儿牵去房里了,我倦得不行,许是肚子饿了,一个踉跄就又躺回了水里。他什么也顾不得,猛地扔了薄杉就跳了进来。
“岐儿,你不能泡在冷水里。”
他道,不客气地将我抱坐在他身上,又将我的腿抬了起来。这样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一直都是夜子郎做出来的,他看着,而我,总是闭上眼的,生怕多看几眼,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都会想着相似的画面。
“算了,这样会着凉的,先吃饭吧,我去把衣裳洗了。”
他道,果然要将我抱开,我只好双腿擎住他的腰。他一动作,我整个人也不住地向前倾,狠狠地和他碰了头。
“这么响啊,是个好脑袋,岐儿也不笨嘛。”
臭狼一说笑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再憋下去了,会把自己憋坏的。
“痛!”
我不住地捞水往额头冷敷,夜子郎看了直摇头:
“不不,你这哪里有用,我来!”
刹那,狼嘴里的那股味道就黏糊到了我额头上,明明他的额头也红了,难道他真的一点痛觉都没有吗?
“岐儿,对不起,这次我真的不能再让给你了,再让给你…你不是我,你会觉得…不好玩儿了。”
这话太侮辱人,气不过,我也一个掐肩过去把他压在盆底,这回人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夜子郎,你怎么能觉得…我是在玩儿你!?”
我咬牙,害怕自己叫得太大声把溯儿引过来,夜子郎很识趣,当下就埋起脸服软,可是他使诈,什么都要来一点,胳膊,耳尖,髋骨,哪哪都被咬红了,他一边喊着疼,一边手也不闲着,害我不一会儿就整个人都懈了下来。
“走开!你走开!”
我道,真的没脸再看他了,谁知道他还不肯放过,一只手就把我整个人又拉了回来,明明也是才受疼的人,竟然一副镇静自若的表情,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讥讽我。
“怎么,恼羞成怒了?”
“我哪次输给你了?!你作弊…还很骄傲!”
我道,简直心里又添上一把火,但是…但是夜子郎竟然还要继续挠我的脚心,我一踢过去就滑倒了,太不巧了,夜子郎将我接得稳稳,正好架在他双膝上。
“岐儿,那不叫作弊,那叫故意。我要是不招惹你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会喜欢我。”
夜子郎嘴角的那抹笑意,不知早在何时就将我整颗心都勾走了,身上红着的地方继续被他咬得更红,白着的地方就还那么白着。他的腰也不能一直弯着,我想着,我受些委屈不打紧,谁知道一扶住他的腰就把他惹哭了。
“臭狼,我…你别哭,哈哈,你再哭我要笑话你啦!”
我道,想起方才输得那么没脸现在又换成他没脸我就痛快!
“让你猖狂!让你笑我,我就说,你这头狼真是奇怪,真是嚣张!”
闭着眼,也见不到他的眼睛红成什么样儿,只知道身下暂时没有什么感觉了,谁知道,谁知道没多久这头狼就像是要把人吃了一样,狠狠地撞过来,一边拿手背揉眼睛一边撞,不讲道理。
“岐儿,我不怕你笑话,你多骂我几句,我爱听。”
他乐道,果然把耳朵贴到了我面前。
“口渴,你去给我倒一杯米酿,我润润嗓子再…继续骂…”
话音未落,我忙又拉住了他,想起来他那些作弊的手段,我就狠狠地往他耳尖上亲了一口,谁知道这一口咬得他眼睛放光,把他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省了嘴上的气力。
“臭狼,这就是后来者居上吧,你说你是不是大笨蛋?”
我道,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笑有这么轻松过,这回竟然能笑着受疼了。
“是…大笨蛋被一只叫狐岐的狐狸看上了,他也是个笨、蛋、一颗、连作弊都要抄袭我的、笨、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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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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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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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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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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