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汪辉额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汇聚成黄豆大小的汗珠,鼻梁上的眼镜也开始摇摇欲坠,因为恐惧紧张和愤怒,喉结频繁地一上一下滑动着,连喘息也变得急促。
“放开,不然,不然我就把这架子踢倒……”
离沈魏风和汪辉最近的一面墙只有不到一米左右的距离,除掉靠墙摆放的木架,真是抬脚就可以踹翻它。
而这面架子上摆满了这次冯村出土的文物,彩陶、喇叭口平底盘、单耳罐、瓮,还有大大小小宗日式陶器若干。
这面墙上的木架若是倒了,这些东西若是砸了,真是不啻于一场文明上的灾难,A市考古研究所的一次彻底的覆灭。
汪辉以为这威胁会吓住沈魏风,有一点为自己选在这个地方与他谈判而得意,准备看着这个人如何紧张到惶恐,直至丢盔卸甲到服软。
但结果并没有。
沈魏风异常平静,看向汪辉的目光甚至带了一抹同情,尽管他手上的力气分毫不减。
“汪辉,你知道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吗?这是目前冯村唯一出土的标志红井东文化的尖底瓶,它距今大约5500年至6000年,是我们这次冯村项目最重要的一件出土文物,它也是全世界现在唯一的一只可以标明红井东文化分期的日用器物,而文化分期显示了我们的早期文化西渐的过程,是中华文明另一支独立文化存在的力证,也是咱们中国驳斥中西部文化缘起亚欧的最重要证据。为了这只瓶,为了这点证据,老吴、宋轶和苏筱晚加上我,我们前后开了无数次现场讨论会,宋轶带着队里的考古技师们把咱们那十一个方以高强度工作方式,地毯式了近三个月才找到它,你可能不知道,它出土的时候,老吴那揪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激动得是老泪纵横,宋轶人都站不住了,就半跪在探方边上,那天下着雨,雨不大,但方里满是泥泞,所有人都被雨浇了个透湿,咱们的一个技师捧着这只瓶,用自己的工装护着,包在怀里,小心地连雨滴都怕落在上面,根本不管它当时出土时瓶身上包裹着厚厚的泥浆……”
汪辉完全没想到沈魏风会跟他讲这些,他甚至借着头顶那不怎么分明的灯光看得到眼前这个人眼里流动着的难言的悲伤。
是的,到底经手过这只瓶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所谓物是人非。
可人不在了,东西还在,意义便可永存!wWW.ΧìǔΜЬ.CǒΜ
汪辉混蛋了一辈子,不要脸了那么多年,却偏偏被沈魏风的这段话说得皱起了眉头,心里一下一下跳得异样。
他也是冯村考古项目的一员,他也跟着队伍前后干了近两年,苦不是没吃过,探方不是没下过,包括大雪封山出去清路那次,谁都没他干得更加卖力,还有那种日日在方里拿着毛刷子顶着烈日,再焦急也得忍着的岁月他也经历过,而每当一种品类的文物出土时,所有人的欢欣也曾不可抗拒地激荡过他的心。….那样的日子但凡经历过,没有谁会真的忘却。
只是这些与艰苦掺杂着散落在冯村的每一个日夜里,陷入了暗沉,虽然它们本是金子,本该发光,完全可以推着一个人走向光明,却因为自私、嫉妒和忍不住的一己私利而令他急速堕入了尘埃。
汪辉非常聪明,刹那间就明白了沈魏风的心思:他在赌他还是个人,还没有泯灭所有的人性,他只是为了利益而心盲,需要有人为他擦亮眼睛,重新审视自己的疯狂。
这原本就不是哪一个人的事业,这是许许多多人的事业,更不是他沈魏风以一己之力就能撑起的伟大,他汪辉高估了沈魏风的私心,也忽略了这许多人的努力,那抱憾撒手人寰的老吴,不幸殒命的苏筱晚,还有沉默寡言的宋轶,乃至每一个身处其中的技师和技工,不管他们为了这栋事业的大厦奉献了多少心力,都是冯村项目的功臣,在这一点上,沈魏风确实没打算抹去他汪辉的付出。
就这样,汪辉动摇了,在沈魏风坚定的目光里,他慢慢松开了紧握尖底瓶细颈的手。
但可惜的是汪辉那松了力气的手只那么放开了一下,就又紧紧握住了瓶颈。
因为刚刚从门缝儿里吹了进来一阵寒风,天黑后的风更凛冽,更冰冷,寒气遒劲地刮进房间,一下钻进各种缝隙里,包括汪辉的裤管。
他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那是腿伤的后遗症,是耳巴子送给他的人生礼物,也是沈魏风为了平息考古队与冯村村民间矛盾给他一木板后的遗恨。
“我管你这玩意儿是什么!要么你放过我,要么咱俩同归于尽!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汪辉压不住心里再度窜上来的怒火狠狠道。
沈魏风刚才已经感受到自己一番话的成效,但汪辉这突然间的转变让他先是一愣,然后稍稍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苦笑了一下,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个人恩怨,你有事情在心里过不去,我可以理解,但这不应该祸及所里,并且殃及国家文物,咱们怎么说都不应该拿大家的成果发泄自己的怒气。说白了你不就是恨我吗?不就是想出口恶气吗?这简单,你把这个放下,咱俩出去,回我办公室,关上门,随你怎么办,我绝不还手!现在这个时间,所里除了保安就只有你我,你干点儿什么都没人会发现,一会儿老蒋从楼上下来看到这间屋锁了肯定不会再过问什么,你看怎么样?”
“你少在这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死相,我要的是揍你一顿或者要你的命吗?我不是亡命之徒!我要的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再提醒你一遍!”汪辉低声怒吼起来。
沈魏风听完默默地点点头,主意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平静道:“这样,咱们出去,我给你机会,让你先动手,只要你能干得过我,我就答应你。”
这话一出,汪辉瞪着沈魏风,眼里流出一阵怀疑和迷惑,可又在瞬间恢复清醒,伸手抓起身边桌上的老剪刀,用刀尖直逼沈魏风脖颈上的动脉道:
“不用出去,就这儿,你松手我就松手!不然咱俩就和这一屋子的东西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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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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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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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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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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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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