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想了无数法子也没能治好她。那阴阳册连濒死的人都能救活,却没讲如何治疗一个人的魂魄。
他最后一次拔下她满头银针的时候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看来真如天庭的人所说的,只能‘养魂’了,就这样过个百八十年也就自己恢复了。”
妖儿听着这话,心情复杂的看着枣儿,枣儿也用一双无神的大眼望着他。
那一日傍晚周温二人在院子里乘凉,周子舒忽然道:“你可有发现妖儿不对劲?”
“是有点。”温客行若有所思,“这几日他周到得很,活儿抢着干,对你我对小安都格外尽心,但人似乎有心事。”
“我总觉得他想离开似的。”周子舒道。
“他敢!”温客行怒道,“小安这样,他有什么理由走?想走就打断他的腿!”
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妖儿服侍大家用完了早膳,又送枣儿回房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爹和干爹身前:“爹,干爹,妖儿不孝,有事相求。”
周子舒对温客行使了一个眼色,保持平静的语气问道:“什么事?”
妖儿随即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后道:“妖儿深谢爹和干爹的养育教导之恩。现妖儿已寻回小安,是时候履行当年的承诺去转世轮回了。妖儿请求爹和干爹...”
“你想撂挑子啦?”温客行不容他讲完就炸了毛,“你这样对得起小安吗?自己惹的事自己善终,别指望丢给我们两个!”
“是啊妖儿,”周子舒依然温言道,“天帝那边好说,你不用介意的。再说小安对你这样的心意,你总不希望她百年后找不到人吧。”
“正是因为如此!”妖儿急急道,“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离开的。”
顶着爹和干爹质疑的目光,他继续道:“这三十年里我反复确认过了,虽然我对小安有很深的感情,但我真的是将她当妹妹的。若我一直在她身边,反而会阻碍了她的幸福,所以正好趁她不太认出我的时候离开。我已拜托了程大哥,他答应安排两个天界的仙童帮我照顾小安。妖儿是请求爹和干爹偶尔回来看看,这样妖儿就放心了。”
“成岭居然敢背着我们和你商量这种事?!”温客行气不打一处来,“你对其他人就能放心?你当她是妹妹也好,那也是你妹妹!”
妖儿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牙齿却紧咬着下唇不放。周子舒握握老温的手安抚了他一下,又扶起了妖儿道:“这样吧,你将猰貐留下。”
妖儿有些不解,不过他马上唤出了猰貐。周子舒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半日,我去去就回。”说着他就牵着猰貐上天庭去了,留下了忐忑的妖儿和他冷着脸的爹。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一个小伙儿。这小伙人是俊的,只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若仔细看他的眼中还是一对重瞳。周子舒看着困惑的妖儿和老温,笑道:“这是猰貐,我找天帝借了度妖塔,将他变为了人身。猰貐是神兽不是妖精,强行化人的话不太习惯,但却是绝对听话的。我给他取了个同音的名字,就叫亚羽吧。”
说着他转向了亚羽,吩咐道:“你以后的任务就是照顾小姐,知道吗?”
亚羽讷讷的点头:“亚.羽...知道!”
温客行不可置信的道:“你让一个呆的照顾一个傻的?!”
“这你可错了。”周子舒笑着摸摸亚羽的脑袋,“他可不是傻,他的头脑等同于两个人,所以现在有些混乱。等他自己理顺了,也就是百八十年后吧,必然是个人精!他和小安啊,正正好。”
温客行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不该问的,我忘了你就是个绝世聪明蛋!”
他这边对着阿絮笑靥如花,一转头就变了脸,冷冷对妖儿道:“你滚吧!”说着转过身背对着他俩,压抑着声音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没良心的说走就走,孟婆汤一喝,前尘往事扔得一干二净,却让我上哪儿寻去?”
阿絮看不见老温的神色,但也知道他可能快哭了,毕竟失去亲人是老温最不能忍受的事。他赶紧对妖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趁着他爹改变主意前快走。
妖儿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步上前搂住了温客行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泫然道:“爹,我走了,你和干爹保重。”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湿了他爹的后背。
温客行泣然转身,妖儿却放开手,奔出了院子的大门。周子舒赶紧上前安慰道:“你难道不知这孩子的心事吗,就随他去吧。”
*
妖儿出了四季山庄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山庄外的桃林过了一夜。他靠在一颗桃树下,感受着徐徐拂面的沁凉夜风,觉得自己的一生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
他一直等到了翌日的日出,看着这片桃林和不远处的山庄逐渐在金色的晨曦中苏醒过来。然后他站起身来,在地上画了一个阵,随即走进阵的中心,一把捏碎了自己的妖丹。
下一秒妖儿就来到了地府。地底的小鬼们驱赶着他们这些鬼魂排队投胎,他在他们中间扫了一眼,没有看到薛青,于是便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口溜了。
他刚奔至一个转角就被人拽住胳膊拉了一把。
“瞎跑什么,被发现可是要被罚的。”一个人微蹙着眉头道,“你怎么下来了,活得不耐烦啦?”
还是如泼墨一般深黑的眉眼,只是没有了仇恨的影子,让人一见难忘的英俊。
“薛青?!”妖儿惊喜,“你补好魂魄了吗?”
“嗯,我逼阎王帮我补的。”薛青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吧。”
他随即带妖儿来到他在地府的领地,看得出来阎王待他是真的不错。
薛青分开两腿,身姿潇洒的坐上一把椅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妖儿,道:“你一下来我就知道了。三十年不见,你怎么更美了呢?”
妖儿红了脸,支吾着道:“你,你也是…”但他随即发现薛青问得蹊跷,自己也答得十分混账,脸不禁更红了。
薛青觉得眼前这人真的太有趣了,还想继续逗他,妖儿忽然垂眸道:“你没事太好了,那我走了。”说完真的转身欲走。他只是想来看他一眼便要去投胎的。
薛青赶紧拉住他:“你去哪儿?”
妖儿道:“我许过诺的,去六道轮回。”
薛青敛了笑容,正色道:“你说真的?你有那样的三个爹,没人能逼你做这样的事。我还以为你要和那个女孩儿过一辈子呢。”
妖儿讶然:“你…你都知道啦?”他至少没对薛青说过天帝的事,可地府有每个人的命簿,实在无秘密可言的。
他想到枣儿的时候还是有些歉疚,但觉得没必要和薛青说这事,便道:“我是自愿的没人逼我。我也没有牵绊,这就走了。”
薛青不可置信的道:“你可知投胎喝了孟婆汤会被抹去记忆,不喝的话,一出生就是傻的?”
妖儿道:“那又怎样?”
薛青道:“那样的话,指不定会活成啥样,你这是何苦呢?”
妖儿又道:“所以你补好了魂魄也不去投胎,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他心知自己和薛青不一样,也不必劝他。他自己想要赎罪,是什么都能接受的。
薛青见妖儿一副决然的模样,身子向后一仰窝进椅子里,眯着眼道:“投胎说不定也很好。你要是去投胎,我也找阎王要个皇上当当,到时候三宫六院妻妾成群,说不定会很快活!”ωωω.χΙυΜЬ.Cǒm
妖儿不知为何心里不太是滋味儿,垂眸道:“高处不胜寒,自古帝王都不是很快活的…”
薛青:“那王公贵族也可以,纳四五个小妾,再来几个通房。”他一边调笑一边观察着妖儿的神色。
妖儿睫毛抖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但他终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用背影回道:“你高兴就好,祝你成功!”
手忽然被一把握住。妖儿急忙回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薛青道:“你别走,我就是不想放你走。我也没什么朋友,你可以陪陪我吗?”
薛青临死的时候意识就不是很清晰,只记得自己被一个人死死抱住。他抱得那样紧,缓解了自己身体里那种濒死的冷意,生前最后的时刻也因此获得了安宁。下到地府后他还是浑浑噩噩的,为防着自己彻底迷失,就反复回忆着那个怀抱的滋味。
再到后来,阎王不知为何突然奉他为上宾,他就趁势逼着阎王补好了自己的魂魄。之后他查了妖儿的命薄,便开始打听他的下落。每每听说他为了一个姑娘尽心竭力,心下都不太是滋味,可隔一阵子又想打听打听。如此反反复复,对妖儿的心终是淡了,可他却突然下来了。
若此时放走他,那他岂不是傻?
妖儿没想到薛青会如此说,脸上又浮起一层红晕,轻声道:“那你说,该如何?我许了诺的。”能不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薛青凑近妖儿咬了咬耳朵,妖儿大惊:“什么?借尸还魂?!”
薛青忙伸出手指贴在妖儿的唇上:“嘘~~别这么大声,我知道这是禁术。”
妖儿往后缩了缩,薛青不禁哑然失笑,同时腹诽这人的胆子也太小了些。借尸还魂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即使是后者他薛青也是干得出来的。
其实借尸还魂当然不是‘小事’。假如大家都这么干,就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命数,又在人间频频诈尸,那岂不是乱套了吗?
后来薛青好说歹说,妖儿终于同意了,但要保证此事万无一失。他俩仔细研究了一下后三日的新丧名录,选了一对二十左右的小青年。
这对小青年还是一对儿青梅。两人早早看对了眼,家里人却不允许这种罔顾伦常的事发生,正在分别给二人张罗亲事。他俩走投无路,便相约去投河了。
薛青一睁眼便感觉到水下的一片混沌。他赶紧浮了上去,发现不远处一个人正在水面扑腾,妖儿的这个新身体竟是不会水的!
他急急游了过去,一把搂紧正在下沉的人,将他拽到了岸上,又飞快的压出了他胸腹里的积水,这才抬头去看他:清秀的面容,白皙的皮肤,妖儿的魂魄还挺会挑的!
只是他还闭着眼,湿漉漉的睫毛勾出一对微微上挑的眼线。
薛青没有犹豫的扶住他的下颌,俯身贴上他发白冰凉的唇瓣,撬开紧闭的牙关渡了一口气。如此三四次后,妖儿突然睁眼,眼前便撞进了一对剑眉星目,眸子依然是深黑的。
察觉到妖儿的动静,薛青不仅没有停下,反而上前一寸,舌头如小蛇一般缠上了妖儿的绵软,狠狠加深了这个吻。妖儿‘唔’的哼了一声,终于加大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薛…薛青?”他急促的呼吸着,脸因动情而薄红,但更多的是惊惶失措。
薛青忙柔声道:“别怕,是我。”
他思忖着,看来搞定妖儿还要多花些功夫呢。
两人休息片刻后便除去了外衣,挂在河边的树上打了一个死结,又对着衣服拜了拜,希望他俩来世能够如愿。做完这些后,俩人便相携出城了。
家丑不可外扬。那两家也没有报官,只是派自家小厮下河摸了摸,一无所获后便没了下文。
*
地府里,温客行正大发雷霆。
“什么,找不到妖儿的魂魄?!那就继续找,叫你的人都去找!”他快急疯了。
阎王觉得妖儿那个天帝的爹都不及眼前的这个爹可怕,怪就怪自己没在妖儿刚下来时就看紧他。
“凤仙息怒啊,地府很安全的。既然查到他的魂魄下来没多久,应该不会有事的。”
“你跟我说地府安全?那之前的锁魂箪呢?!”温客行真想将阎王给撕了。阎王求救的望着凰仙,结果凰仙也蹙着眉头,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
忽然周子舒手心金光一闪,他瞥了一眼后便不动声色的将老温拉到一边,咬耳道:“妖儿传讯,他和薛青借尸还魂了。”
温客行顿时喜上眉梢:“这小子机灵!”
他转头又瞪了阎王一眼,道:“叫你的人回来,不要找了!以后也不许找,干脆将他从命薄上除名算了!”
阎王不知凤仙怎么说变就变?虽然难伺候,他也得伺候着,赶紧唯唯诺诺的应了。只是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除掉妖儿的名字。万一他那个天帝的爹来查呢?
*
白鹿城新开了一家‘温氏医馆’,掌柜的是个薛姓青年,坐诊的是他的二弟。这家医馆收费低廉又药到病除,在当地小有名气。温客行教过好几个徒弟,没想到最终发扬温氏医术的竟是妖儿。
这二人年纪正好,一个英俊一个清秀,当地的媒婆们立马开始活动起来。两人推说在老家都已成亲,婉拒了媒婆们的好意。这家医馆从不接达官贵人的单子,又不收穷人诊金,两人也经常穿着素色的布衣裳,在前厅吃着粗茶淡饭。久而久之,那些姑娘们的心便渐渐淡了下去。
秋夜凉风习习,薛青搂着妖儿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妖儿道:“过两日就是中秋了,我们请爹和干爹来这里聚聚,吃顿饭,可好?”
薛青紧了紧搂在前面的手臂,将下颌搁在妖儿的脖颈处,半眯着眼,笑容宠溺的道:“好,你想怎样都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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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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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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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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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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