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未免太像投机取巧,谈宴西笑出一声,“你这么说,我可就走了啊。”
“难道你不想我?”周弥笑着反问。
静默的一霎,像是一首歌播完后的小段空白。谈宴西手掌搭着她肩膀,稍稍用力一推,她翻过身仰躺。
余光瞧见他撑在自己枕边的手臂,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视野尽头他俯身而下,凑近一张清峻面容,眼里有盛夏落日燃烧的一种热度。她适时闭眼。
唇齿缠-绵,抬起手臂搂他后颈,指尖沿他脊椎微微凸起的骨节蜿蜒而下。
谈宴西立即发现她意图昭彰的鬼把戏,伸手将她手腕一捉,脸退后,警告似的看她一眼:别点火。
周弥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一吻就到此为止了,即便发展下去也只是打擦边球,过不了瘾。
谈宴西坐起身,问她:“还疼?”
“没那么严重。”周弥笑说,“吃了止痛药,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主要是想趁机光明正大地请假偷偷懒。”
谈宴西目光扫过床头小柜上的一只药盒,拿起来看了看,蓝白色包装,大写的“EVE”,细看说明文字都是日文。
他说:“那也不能放着不管。我让姚妈给你找个中医瞧瞧。”
周弥高中时候就看过中医,周寄柔每天早起给她煎药,熏得走廊里都是那苦味。连喝半年,稍有效果,一停药却恢复原样。再喝下去,怕是胃先遭不住,后来就放弃了,说服了周寄柔,改服止痛片。
原想告诉谈宴西不要麻烦了,喝了也没用,但无端想到这段往事。
再者,谈宴西这几分强硬的关心方式,叫她有种错觉。
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问他:“吃过中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没什么胃口。”
“那你困吗?要不陪我睡午觉。”
谈宴西笑了声,“怎么这阵子就没跟你在宽敞的地方待过。”
谈宴西脱了鞋,到周弥身旁躺下,穿西装式长裤的两条长腿交叠,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搂着她,闲谈口吻:“现在不是放暑假?宋满不在家?”
“她画室集训去了,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一天要画十个小时。”周弥说着话,一面摸过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天王老子、甲方上司,都别想打扰她。
“身体撑得住?”
“我叫她量力而行,但她自己说没问题。她其实读初中时成绩很好,上高中心脏问题变严重了,经常请假,一度还休学过三个月。文化课不太跟得上,就叫她转艺术生了。”
谈宴西笑了声,“你上班这点工资,供得起她?”
“勉勉强强吧。反正不指望现在能存得下钱。”
“那叫你去我那儿住,你不答应。省下一笔房租不好?”
周弥笑了笑,开玩笑的语气:“那毕竟是谈总的地方,谈总一不高兴,要把我们扫地出门怎么办?”
“胡话。”谈宴西轻拍一下她的额头,“我既叫你住,以后那就是你的地方。”
周弥一时默不作声,不知道如何接这话,她要是真认真跟他分析为什么不愿去住,就太较真而显得傻了。
所幸谈宴西也没再继续这话题。
沉默下来,不过半刻,便有些神思迟缓。
老城区的居民楼,上了年代的房子,隔音效果也不大好,拉起的白色纱帘外,有很旷远的鸣笛声,人声却很近,但听不清内容,模模糊糊的,蝉声也是如此。像是潮水,推挤着扑近,又一下退远。
这体验于谈宴西而言算不得陌生。
小时候住那栋小洋房里,午后午休,半梦半醒间,便有这同样的模模糊糊的声响,只是那一片更安静一些。他醒来常会躺在床上发呆,看着玻璃窗外白灼的日光,几可想象,一打开窗户就是滚滚热浪。
熟悉的感觉,让谈宴西既有放松感,又有很缥缈的孤寂感。
此外,又倍感荒谬,照他的性子,要是她不舒服不方便,下回再见也就得了,但今天就是想过来瞧瞧。
实话说,他这辈子到过最逼仄的地方,就是周弥前后两处的出租房。
神思涣散间睡过去。
虽然室内开足空调,毕竟夏天,肌肤相贴,捂薄薄的一层汗,又缓慢地蒸发,人在这样的热度中更加困顿,以至于彻底昏睡不醒。
-
六点半,宋满到家。
她给周弥发的微信消息,一下午没收到回复,电话也打不通,不放心,画室一下课,就第一时间赶回来了。
进屋,屋里没声,宋满喊了一声“姐”,也没听见应答。
看见周弥卧室房门是关着的,她走过去,径直一拧门把手。
里头的场景却叫她吓得倒退一步――谈宴西正躺坐在床上,后背抵着床头靠背。他身旁被窝微微拱起,周弥似是蜷缩侧躺着,半张脸都埋在被单里,只露出额头。
谈宴西冲她笑了笑,“嘘”了一声,低声说:“你姐姐不舒服,还在睡觉。”
宋满愣愣地点点头,“三哥什么时候过来的――姐姐好些了吗?”
“中午过来的。好很多了。”
“那三哥帮忙跟我姐转告一声,小白今天来画室找我了,他现在在小区门口等我。我出去跟他吃个饭,看个电影,差不多晚上十点半到家。”
谈宴西点头:“好。”
宋满:“那麻烦三哥照顾好姐姐。”
谈宴西笑说:“当然。”
宋满说声“拜拜”,便带上门出去了。
片刻,谈宴西笑了一声,伸手拍拍身旁,“好了。人走了。”
周弥却不肯把头给抬起来,因为脸颊脖颈红得发烫――
十分钟前,她睡醒,一睁眼就发现谈宴西正在看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多久。
室内光线昏朦,薄纱滤过黄昏的光,投入室内,还余一抹薄红,衍在浓重粘稠的蓝灰色中。
她不由自主地说:“Crépuscule.”
谈宴西没问她什么意思,径直低头来吻她。
这时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调-情。
谈宴西吻她睡裙衣领褪下的肩头,也引她的手去看往下去。她手指碰到皮带,他叫她自己去解,帮他。
落日下得很慢,室内光影浓酽如油画质感。夕阳光如一滴粘稠松脂,他们被包裹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两只蜉蝣,即将凝做琥珀。
周弥压根没听见宋满喊她的声音,直到门霍然被推开。
谈宴西动作极快地掀被子将她往里一藏,紧跟着气定神闲地替她应付宋满,全程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会儿,谈宴西明知她羞愤得要死,偏偏非要继续逗她,扯一扯被单,笑说:“你不觉得缺氧?”
周弥紧紧拽着,誓死捍卫最后领土,“……你能不能起床先出去。”
“不能。”
“……”
谈宴西哈哈大笑,最终还是起身,提上长裤,出门去了,还替她掩上了房门。
周弥整理衣服,平复心情,方才走出卧室。谈宴西站在客厅窗户旁边,燃了一支烟,没怎么抽。手臂搭着窗台,看外头天色,夕阳尚未落尽,残红余晖勾勒远处高楼轮廓,远远近近的霓虹和家灯。
他转头看一眼周弥,她伸手去把灯揿亮了,光洒下的瞬间,稍稍地眯了一下眼。wWW.ΧìǔΜЬ.CǒΜ
他看着她,心里好像终于没再四处漏风。
周弥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着,不走近,似乎担心他还会作弄她,“晚上想吃什么?”
谈宴西摇头表示没什么想法。
周弥说:“出去吃么?”
“你能出门了?”
“睡了一下午,已经好了。”
谈宴西点头,“我想想吃什么。”
周弥就等着,等了好半晌,却只看见他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神色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说:“你真的在想?”
谈宴西笑笑,“……没有。不知道。你平常晚饭怎么吃?”
“加班会在公司吃便当;不加班的话,就自己回家炒两个菜对付一下。”
“那你今天也对付我一下?”谈宴西笑说。
“……你确定?”
家里倒是有菜,够做两人份的。
厨房比她的卧室还狭窄,谈宴西却非要挤进来,好像要全程见证一顿明明步骤都对,结果却资质平平的晚餐是怎样诞生的。
周弥没辜负他的“期待”。
菜端上桌,谈宴西夹一片清炒藕片,尝了尝,之后的神色便是像在斟酌如何从辞海中寻得辞藻,组合成一句合适的褒奖,最后,他说:“……不错。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周弥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然而,这么滋味欠奉的一顿饭,谈宴西倒也是吃的不紧不慢。
小餐桌上,浅绿色玻璃花瓶里插了几支粉色郁金香。
谈宴西边吃饭,边观察了片刻,觉得这花瓶不像是花瓶,跟周弥求证。
周弥说:“是宜家买的凉水壶。你不觉得这颜色和样式更适合做花瓶?”
谈宴西认同点头:“还真是。”
吃过饭,周弥处理了剩菜,去洗碗。
三两只盘子,清理起来也快。
谈宴西就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跟她聊天。
他浴在清薄的灯光下,两人起落的话语里掺杂流水声。
聊什么,周弥都没往心里去了,只觉得此刻就是她期待过的,有关“家庭”的一个场景,她最憧憬的流水浮生。
然而,他这天上月一般的男人,掺合这些柴米油盐,只是偶尔的兴之所至,俯身迁就,投影于井中。
你真信了,伸手打捞,只捞得一捧流水。
她心里有很冷很柔软的难过情绪缓慢流淌。
但是没有在脸上泄露半分,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而坦荡。
收拾过厨房,回到客厅。
客厅也小,捉襟见肘的两人沙发,谈宴西坐上去,忽地想到什么,“过来。给你挑了件礼物。”
周弥走去他身旁,刚要坐下,他捉着她手腕一牵,让她坐在自己膝头。
谈宴西衔着烟,伸手去摸裤子口袋,摸出来一只黑色的绒布袋,松了抽绳解开,往手掌里一倒。
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
周弥以为是手链,谈宴西却俯下身去,手掌顺着她小腿肚一路往下,手指箍住她的脚腕,解开了那细细的金链的锁扣,戴上去。
一缕烟灰落在了脚背上,周弥蜷缩了一下前脚掌。
金色细链造型简单,挂在她白皙的脚腕上,有种奇异而羸弱的性-感。
谈宴西盯着瞧了会儿,很是满意。
周弥抬眼,“为什么送我脚链?”
谈宴西笑了笑,看她一眼,目光幽深,“拴住了,叫你哪儿也跑不掉。”
这英俊的男人性格里有亦正亦邪的矛盾成分。
此刻,不知是否后者占领主导,他分明是玩笑语气,周弥却无端心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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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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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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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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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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