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北城有雪>第 10 章 10
  谈宴西的车载她往市中心去,旧年代的使馆区,如今多数建筑是保护性文物,只租不售。

  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青砖红窗,院子拿砖砌嵌黑色洋铁栏杆的围墙围起来,里面栽了好高一棵老梨花树,稀疏的白色花苞,不日就要开了。

  进了院子,沿着檐廊下的大门走进去,看见倒L型的一侧小楼有半圆形的窗台,像是年代戏里的某某公馆,老式的拼框窗户,油漆是一种做旧的砖红色。

  进了大门,是一条走廊,走廊右侧是上楼的楼梯,左侧一个门厅,连接着客厅。顺走廊往前走,则是一道紧闭的门,右拐至楼梯下方,又有一个圆形的门洞,猜想是厨房之类。

  应当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老妇人,个头很小,身形微丰,鹅蛋形脸,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一个圆髻。

  她满脸惊喜,“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从哪儿来的?你妈那儿?”

  谈宴西说:“朋友那儿来的——您帮忙找双干净拖鞋。”

  老妇人打量着周弥,笑着颔一颔首,朝他俩走过来,打开门厅里齐天花板高的鞋柜,从里面拿出双拿无纺布袋子装着的一次性棉拖鞋,递给周弥。ωωω.χΙυΜЬ.Cǒm

  周弥微笑说声谢谢,换了拖鞋,脱了身上大衣,老妇人很自然地接过去,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随即转身,走回到走廊深处去了。

  周弥跟着谈宴西进了客厅,谈宴西叫她小坐,自己去浴室洗把脸。

  周弥坐在深棕色的牛皮沙发上,目光巡视一圈打量这屋子。

  里面不似建筑外观那样古香古色,除保留原本的房屋格局之外,其余都做了现代化改造。轻复古的风格,现代家具和老古董混搭,最显眼的就是客厅里的一台老式座钟。

  看一眼时间,是准时的,还在规律运作。

  一会儿,老妇人端着茶盘过来,将茶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笑问:“该怎么称呼?”

  “我姓周,叫周弥。”周弥微笑说,“我怎么称呼您?”

  “宴西打小叫我姚妈,周小姐你要不嫌弃,也这么称呼我吧。”

  周弥笑着点点头。

  姚妈朝谈宴西去的地方努努嘴,“他晚上可有吃了什么东西?”

  “我们都还没吃。”

  这么一说,姚妈反倒高兴,好似有了用武之地一般,“周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都可以。我不挑食。”

  姚妈说着就往厨房去了,一面高兴念叨,“还好今儿去买了新鲜的牛肉……”

  片刻,谈宴西从浴室出来了,脸上沾着水珠,额前头发让水浸得塌落几缕,眉目洗净,一扫靡靡,薄寒月光一样的清绝。

  周弥自诩不是视觉动物,又每每被他的皮囊所惑。

  谈宴西走过来,在周弥身旁坐下,端起一只茶杯。

  周弥急忙:“这是我喝过的。”

  谈宴西笑着,也不换一杯,就将手里的杯子送到了嘴边。

  周弥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目光,诚然觉得这行为岂止轻浮,简直是故意,可也不让人讨厌。

  客厅里悬挂主灯,暖白色的灯光,一旁的落地灯是暖黄色,实木地板则是一种烤焦的板栗色,一切都有种融融的暖意。

  周弥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侧着身去看谈宴西,“这是你常住的地方么?”

  谈宴西说:“你觉得不像?”

  “有一点。来之前以为你住高楼大厦。”

  “这儿清净。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过来。”

  一个人。周弥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要是撇下你,你还得自己找地方去吃晚饭,我过意不去。”

  周弥淡淡地笑了一下。

  论四两拨千斤,模糊重点,她可真不是谈宴西的对手。

  她转过目光看了一会儿那台座钟,问:“楼上两层都是做什么的?”

  “卧室,客房。”谈宴西朝着那圆形阳台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是书房。”

  “可以参观么?”

  书房很宽敞,一色的实木家具,深胡桃色,显得空间很是沉静。

  宽敞的书桌上放了三两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靠窗的地方,则放了部黑色的三角钢琴。

  周弥背靠着书桌边缘,“你会弹钢琴?”

  “小时候学过几年。放这儿也不占地方,懒得搬了。”

  “你小时候是住在这儿?”

  谈宴西笑着来看她,“对我这么好奇?”

  “不行吗?”周弥也去看他,哪怕迎着他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动摇。

  “有什么不行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宽容而叫人无处招架的一种语气。

  周弥就转过身去,无意识地翻他放在案头的书,也没看,书页自手指间一页页飞速地划过去,出于一种莫名的本能,声音低了两分,问:“别的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

  可能谈宴西地回答得太快,周弥无端觉得这不是真的,就笑了笑。

  而谈宴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可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呢,嗯?”

  “我信啊。”她替自己辩驳一下。

  “这秒钟才信的?”谈宴西拆穿她。

  周弥就笑起来。

  退人千里的冷艳感减退,另外一种很难形容的生动感取而代之。

  谈宴西看着她,一霎默不作声了。

  挺乐意看她笑。有种冰消雪融的清喜之感,才叫人意识到她也不过二十来岁。依她的性格,多半是不会撒娇的,被他逗笑,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撒娇了。

  谈宴西这一瞬觉得心痒,刚要朝着她走近一步,外头姚妈在喊:“宴西,出来吃饭了!”

  姚妈动作利索,不过只是一会工夫,做出来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香煎豆腐,一碗银鱼莲子汤。

  还单给谈宴西做了一碗寿面,里头有个黄澄澄的溏心蛋。

  周弥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家常的一餐饭。

  自过来这里,她就在不断修改对他的想象:他不住高楼大厦里冷冰冰的黑白灰公寓,晚餐也不是牛排佐高级红酒。

  可因此她明白他为什么来,溶溶灯光下的一碗寿面,他三十年这么吃过来的吧?或许这里才是他所定义的一个“家”,而非住处。

  这一顿不知是晚饭是夜宵,周弥不过喝了半碗银鱼汤,她不习惯太晚吃太多东西,且胃口不盛。

  谈宴西倒是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姚妈陪坐在旁,半侧着身体,一副随时要回厨房干活的架势,但却陪着谈宴西聊了半席的话,问他:“你明天是在哪儿吃饭?”

  “不知道。反正我大哥定地方。”

  “你跟太太碰头了,千万别又跟她说两句就吵,到底是你自己生日呢,气坏了也是你自己的。”

  谈宴西说:“行。”

  周弥识趣地没插话,听他俩聊天,能意会七七八八。

  想他过年那会儿疲于应对,跑到她那儿躲清净,恐怕也不是没有理由。

  谈宴西吃完饭,放了碗筷,漱个口,又去拿烟。

  姚妈一记眼神过来,他很识相地笑说:“我出去抽。”

  他穿过客厅和门厅,出了大门。

  周弥站在客厅里向着走廊里看一眼,外头檐廊的灯光自门洞投进来,落在地板上,昏黄的一道,越往里,颜色被走廊的灯光冲得越浅。

  她走过去,在门厅脱了拖鞋,靸上自己的鞋,也走到廊下。

  谈宴西站在靠近台阶的地方抽烟,看她一眼。

  夜里风冷,她没披着大衣出来,抱着手臂,从他身旁越过去,下了台阶,去看那棵梨花树。

  听见叶子里疏疏的风声。

  谈宴西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周弥没发觉,听见他直接出声说:“姚妈有个儿子,十几年前肺癌死的。”

  所以见不得他抽烟,但又劝阻不得,只好赶他出去,眼不见为净。

  周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谈宴西是个和“柔软”一词不很搭的人,但此刻,这个词却莫名从她脑海里闪过。

  人非钢筋水泥的身与骨,内心袒露出来,总归有几分柔软吧。

  谈宴西没有头尾地说完这句,仰头看一眼,问:“你方才在看什么?”他看她立在树下,那身影很合一个成语,叫茕茕孑立。

  “我在看花什么时候会开。”

  “等花开了,我再叫你过来?”谈宴西笑问。

  周弥又抬头去望一眼,没接他的这句话,转而说道:“你的生日礼物,我能不能先欠着。没想好送你什么。”

  她想了好多天了,谈宴西这样富贵泼天的人,能有什么礼物是看得上眼的?最后决定还是暂且就算了。

  谈宴西低头去看她,这么默默地注视一会儿,笑说:“又是张空头支票。”

  周弥说:“……又?”

  来一阵风,簌簌的叶声,周弥被吹得打个寒噤,看谈宴西手里,烟还剩半截,她说:“我先进去了?”

  谈宴西看她一眼,她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修身款式,领口两粒圆形珍珠样的扣子,露出分明的锁骨,身形清瘦,整个人似比一段月光还清薄两分,

  他顿了几秒,才说:“好。”

  可周弥还没走出半步呢,手臂便被往后一拽。

  身后就是树,被谈宴西一推,她肩胛骨抵上去,撞了一下,实有些疼。

  她抬头看见谈宴西晦暗不明的目光,声音一紧,低声说:“你不是说好……”

  谈宴西声音更低,“反正我说什么,你不也不信?”

  言语是多余的。

  他一秒钟也没有停顿,随着阴影低下头来。

  周弥大脑有一霎的空白,等回过神才伸手去,搂谈宴西的后背。他只穿着略显单薄的衬衫,理应比她冷,手掌挨上去却是微烫的。

  像在被什么吞噬,抵抗意志无处可逃。

  这个吻无所谓试探或者温柔,碰上她的瞬间就有最充沛的情-欲。

  这才是谈宴西。

  那个初见就往她靴子里塞钞票的男人,恶劣,漫不经心。

  暴烈和征伐也因此顺理成章。

  她渴求一点氧气,手掌去推他的力道却约等于无。

  缺氧,略微的窒息感,肺里发疼,她因此知道这是真实的。

  在这一刻真实地旁观自己一边清醒,又一边坠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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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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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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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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