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婶儿知道她不是刻意挑剔,摆好了杜如芸面前的盘碗,大声道:“那敢情好,我还真想要付叆叇。您不知道,米店那奸商吴老板,以前就在红豆里面掺砂子,前段时间乐楚边境封了路,他少了货源,卖给我们的,简直就是砂子里面掺红豆,我挑得眼睛都要瞎了!”
听她这么夸张,饭厅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红玉斜了她一眼,嗔道:“今儿就给您买去,这红豆粥我日日要吃的,若再吃出砂子来,我可再不饶你!”
听得这话,靠在一旁窗边的闵盛,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杜如芸弯了弯嘴角,也盛了碗红豆粥,就着山药馅儿的银丝小卷吃起了早饭。
早膳吃完,杜如芸拉着红玉在坊内走了一圈,歌姬舞姬们都自觉开始了一天的练习,红玉笑道:“如今我都听你的,你的计划呢?”
杜如芸笑道:“怎么就那么心急?我的计划很简单啊,他想要什么,就让他得不到什么,不就好了?你说,他处心积虑折腾了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玉盯着院中迎春花的新芽:“黄知桥是商会的骨干理事,陈映声死了,他必然希望大家能选他做会长,如此一来,掌握了乐都商会,身后又有大梁太子撑腰,这乐都除了国主,怕就是他最大了。此人本就爱慕虚荣,这个结果,必是他最大的所求。”
杜如芸展颜一笑:“这不就好了,既然他要当商会会长,咱们便让他当不成吧!”说着她推了红玉一把,“行了,赶紧去换身素净衣裳,咱们今日还得去陈府吊唁。”
回到房间,杜如芸从衣柜中翻出一套白绸衣裙来,卸了腕上的镯子,将发饰也换了珍珠的。刚打扮停当,就听窗口咕咕一声,一直粉色的小鸽子站在窗棱边,眨着黑豆般的小眼睛,乖巧地等着她。
杜如芸心中疑惑,贵女们的粉鸽朋友圈建起已久,早已有了惯例,信息的处理都有专人负责,今日这鸽子,怎么飞到她的房中来了?
杜如芸朝那鸽子嘘了一声:“你走错地方了!该找谁找谁去吧!”说完自己笑了,鸽子来都来了,难道还真能听懂人话,去找那负责收集信息的小厮?
想完也觉得自己今日是脑子进了水,忙朝那鸽子走去。
不料有人抢先一步,纤手一捞,便将那只乖巧的小鸽子抓了,拥入怀中,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不是小丫还能有谁?
小丫看似十分喜爱那只鸽子,轻柔地把鸽腿上的小竹筒取了下来,往杜如芸的方向一丢,便咯咯笑着翻出窗,跟鸽子玩耍去了。
杜如芸笑着摇头,打开竹筒展开一张薄薄的信笺,遒劲的字迹立刻展现,却在第一眼便红了脸。
“卿卿吾爱,见字如晤……”
那卿卿两个字,点线勾连,缠绵缱绻,让看的人立刻想到,书写者落笔时的绵绵情思。
“送嫁队列已到上乌,小公主思乡情切,得了风寒,不得不在当地停留。我偶见她看一话本,竟是罗列你的事迹,谈起你,她也总是一脸憧憬。回想初见那日,你与小橘到商会寻机会,那么远的距离,我一眼便看见了你。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孩,眼光还如此大胆,仿佛我脸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值得她一看再看……”
杜如芸用手背冰了冰发热的脸庞,高兴之余,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上次去商会时,还被陈会长责骂,如今又要去见商会诸人,与陈映声却已是天人两隔,再无见面之日。
……
城南陈府现下已是一片素白,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除了街坊左右和亲戚朋友,都是各乐坊的坊主。
杜如芸和红玉到时,黄知桥刚上完香,正低声与陈夫人说话。
陈夫人依旧一副怯怯弱弱的样子,没精打采地回答了几句。
灵堂的一旁,已站了好几个人,都是商会的理事,此刻正等在一旁,像是有事要与陈夫人商量。
黄知桥又说了两句,陈夫人便随着他来到了那群理事处,先福了福身,悲切道:“映声商会的事情,都由他自己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未曾有过任何参与。映声他……他走得急,并未留下关于下一任会长人选的只言片语,各位只按照商会规矩来行事便是了。”
诸人道了谢,又轮番安慰了陈夫人一番。
陈夫人回到灵前。杜如芸和红玉依例行了礼,各自上香,杜如芸握了陈夫人的手,低声安慰。陈夫人垂着眼,似在谦让,却合着杜如芸的话音轻轻道:“明日巳时,商会推选会长。”
话音极低极快,又混在杜如芸的声音中,若不是杜如芸离得近,根本就不可能听见。杜如芸一句话说完,她也住了声,只福身还礼,低头拭泪。
堂前的理事们此刻纷纷告辞,杜如芸与红玉站在门边,让他们先行。
一行人看见这两个女人,神态各异。杜如芸一眼扫去,好几个理事都面露惭愧之色。
暗暗将那几人的姓名相貌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杜如芸低头行礼。
黄知桥往常对她还总是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表情来,如今商会会长推举在即,他早已不把杜如芸放在眼里,看都没看她一眼。
对红玉则是一副威严的长辈面孔,冷声道:“小玉回来乐都这么久,怎也不回家看看?”
红玉见杜如芸不吭声,便也跟着装柔顺,只按照从前的态度,懒懒道:“红玉尚有些事情要忙,舅舅只管打理乐坊便是,若有时间,我自当想着回去。”
黄知桥本也没打算能劝她回家,此刻不过冷哼一声,带着众人走了。
一时出了陈府,却见自家马车旁,听着一辆素顶小轿,轿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厮。
小厮远远见了两人,红着脸点了点头,目光挪向马车,杜如芸会意,走上前去掀开车帘,就见柳莹莹坐在其中,但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清冷严肃的中年男子。
杜如芸毫不迟疑地低头施礼:“柳大人、柳姑娘!”
那中年男人听了她的称呼,眼中清冷退去少许,露出些欣赏来。
“杜姐姐!红玉姐姐!”柳莹莹乖巧地问候两人,接着看了眼柳提刑,蹙眉道,“宋英梧昨日将那蒙面人押回京兆府,关入大牢,不料那人夜间居然摆脱了药性醒来,自碎天灵而死。”
两女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决绝。
柳莹莹又道:“虽然未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但从身上的纹身伤痕来看,此人应是风雨楼的高级杀手。你们是做了什么,居然会惹上这么厉害的仇家?”
杜如芸与红玉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却看向柳提刑道:“提刑官大人今日如此避人耳目来问如芸,是否已察觉陈映声之死与大梁、南楚有关?”
柳提刑听了此话,终于抬眼,与她对视。
杜如芸正色道:“大梁夺嫡之争形势尚未明朗,想来国家也有自己的机构专门调查此事,情报方面,您知道的自然比我知道的多。但大梁太子一意议和,想来国主是担心太子会以乐国利益作为筹码,向南楚交换夺嫡的支持。乐楚两国积怨甚深,国主不想做这案上鱼肉,所以您今日才会来探如芸口风,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可利用之处,对吗?”
没想到杜如芸如此敏锐,柳提刑不置可否,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杜如芸道:“国主想要从太子在乐国的代理人下手,必然针对黄知桥。我杜家乐坊与其有旧怨,红玉与他之间也有深仇,但其实我们掌握的证据并不多,有些推测虽然合理,但关键之处又全是猜测,没有铁证支持。陈映声这么多年与黄知桥虚与委蛇,怕也是想找寻证据,没想到却被他所害。”
她话锋一转:“但日后黄知桥要想有所作为,一定还会冒险。但此人这么多年都不露马脚,必然心思缜密,对提刑司的调查必有防备。”
说到这里,她卖了个关子,闭口不语。
柳莹莹却忍不住问道:“那你要如何?”
“我么?”杜如芸笑道,“我不能查案,但我可以把水搅浑,引得黄知桥出手,如此一来,提刑司不就有机会了么?”
柳大人终于开口:“姑娘大义,但如此以身引敌,姑娘的安全如何保证?”
杜如芸心想鬼罗刹都在我身边,这世间难道还有更安全的保护么?但这话不能出口,只笑道:“那就要拜托提刑大人盯住黄知桥,他一旦有所行动立刻抓捕,我便少了后顾之忧。”
柳提刑昨日才从国主那得知,当初入杜家乐坊的公子,竟是大梁皇子,今日找上杜如芸,本也只想打听有关六皇子的态度而已,没想到对方如此配合,甚至提出了可行的方案,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此时马车驶入一处小巷,正在提刑司不远处,柳提刑下了车,柳莹莹却留在了马车中。
父亲一走,柳莹莹立刻恢复了活力,拉着杜如芸道:“杜姐姐真厉害!上次从江静媛府上回去,我就跟爹爹讲了你的事,他还不屑一顾。”
柳莹莹拉着脸,学她父亲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小女儿家,又是艺人,做戏玩乐而已,和真实情况如何能比?”
杜如芸和红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莹莹也笑得弯了腰:“今日爹爹肯定对你刮目相看,你看他走的时候,都没有教训我,自然是对你一万个放心。”
正说着话,突然蹄声阵阵,有人骑马从车旁经过。
柳莹莹掀帘朝外看了一眼,目光热切道:“杜姐姐,听说上次你弄了个什么剧本杀,方一鸣他们玩得欲罢不能,今日可以玩么?我也想要体验一下。”xǐυmь.℃òm
杜如芸失笑:“敢情你是来玩的,好歹让我回家把这身衣服换了。再说,那剧本杀需要五个人一起,你得先去找人。”
谁知柳莹莹道:“不急不急,我都找好了。”
待到了乐坊,果然已经有人在等,而且浩浩荡荡十余人,加上柳莹莹,三桌剧本杀的人都够了。
宋英梧倚在马旁,冲柳莹莹笑道:“柳姑娘真是慢!”
柳莹莹白他一眼,回头对杜如芸道:“等会儿给他派个尸体当当。”
“好,”杜如芸笑道,“倒是有个借尸还魂的新本子,正好让你们体验一下。”
自有专门的侍女带了几人去桃韵轩,杜如芸和红玉回房换装。
打开妆奁匣子的时候,杜如芸又将梁程煜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两遍。
细读到结尾,对方不厌其烦地叮嘱:“此去护送,最多月余,对手即使有所动作,亦可慢慢应对,耐些性子,求得自保即可,待我归来。”
昨日日为了不让梁程煜分心,杜如芸已回了信,好声好气保证说,自己会乖乖地等他回来,否则认罚。
她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遂又向着那封信笑道:“你是了解我的,知道我不会平白让人欺负,那你就该知道,如今这种情势下,若真的慢慢应对,让黄知桥抢了先机,那可就不是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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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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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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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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