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号每工作五分钟就要抬头看一眼莉莉，并迫切地希望她变成一个成年女子端庄地坐在那里，让他从这多余的工作中解脱。
“我们得速战速决，”42号躺在地铺上，头枕着胳膊，“虽然现实的时间几乎不动，看起来我们可以悠哉悠哉在这里浪费多少时间都不要紧，但这里的时间跳来跳去，万一跳到了过去生命垂危的时间段……比方说，你，琼纳斯，你做过返龄修正手术，应该比我更担心这一点。”42号内心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做返龄修正手术，但是这个手术和“病患生命垂危”几乎画上等号，42号想通这一点，便无意去刺探对方的隐私了。不过该提点还是要提点两句。
琼纳斯在床上咳嗽了两声。他本想让42号也躺上来，可是现在床上多了一张婴儿床，显然不堪重负了。
42号继续说：“如果一台机器在过去从没有开机，那么在狄拉克之海里就永远不可能开机，如何打破狄拉克之海的僵局，这是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琼纳斯？”
琼纳斯抓住胸前的衣物，胸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屏住呼吸。42号本来可以察觉到他的异常——如果42号自己没有被背上新冒出来的烧伤折磨得痛痒难耐的话。
两个人都在默默地忍耐着各自的痛苦，又不敢让对方触碰自己脆弱的外壳。
过了大概十分钟，狄拉克之海放过了他们。琼纳斯眼前发黑，还是尽量用正常的声音简单说了一句：“忒修斯之船。”
42号一下子就理解了琼纳斯的意思：“是啊！它的零件在变化中从旧变新。那我把它拆了，用以前的零件做一个新的以太波纹发射器，那么这台机器就不会受狄拉克之海的影响而在过去时空中穿梭，因为这台机器已经是‘现在’我所制造的了！”
“我真天才！”42号和衣而眠，过了好一会他从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默默加上一句，“你也是天才，琼纳斯。”
“我不是天才，”琼纳斯的声音从床板上面传来，“是我们有默契。”
有了前进的方向就有了动力，42号迎来了一场暌违已久的踏实酣眠，他只在半夜半梦半醒时分去上了个厕所，上完厕所他又迷迷糊糊地摸进来，等他完全清醒后，天已经大亮了。
莉莉起得很早，看来是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她为了通风给窗户开了一条缝，甜美的花香从外面飘进来。等等，那不是外面的花香，这个特定的味道是……
42号从琼纳斯的怀里抬起头，他模模糊糊地想着睡前他枕的似乎是自己的手臂，现在怎么变成了琼纳斯的一只手臂？难道，他现在还在梦里？
琼纳斯面朝他侧躺着，一只手把他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虚握住他的手腕，手臂上修长的肌肉年轻有活力，安静地蛰伏，也随着呼吸起伏。42号还颇没睡相地把腿跨在他的膝盖上。金色的长发好像斜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所形成的实体拂过脸颊。42号呆愣原地，上一秒还在琢磨这痒痒的感觉好真实，下一秒他抓着那几束调皮的金发开始思考光的波粒二象性。光，到底是波纹？还是粒子？光是线状的吧，不然他怎么好像抓住了光呢。
琼纳斯的睫毛翕动，纤长的倩影垂挂在眼下饱满的皮肤上——谁能想到他几小时前还是垂垂老矣的模样——他睁开眼，眼底蒙着一层困顿。半睡半醒间他自然而又熟练地吻过42号的额头——好像做过千百万次那样。xǐυmь.℃òm
42号抬着的头石化了，这个动作被琼纳斯误解成了索吻，于是下一个吻吻在了42号的唇角。
莉莉敲了敲门，说：“小叔叔，小叔……那啥，早饭做好了。”房间里面却听铃哐啷地一阵响。
莉莉打开房门，丝丝缕缕的花香缠绵地迎上来。她青春期的时候分化成了beta，此后几年她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在小叔叔冒出这种香味的时候来一句：叔叔，该来一针了。
不过她的小叔叔早就对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免疫了，此时正张牙舞爪地骑在alpha的身上，两条腿压着琼纳斯的胳膊，一只手抓着琼纳斯的长发。
“莉莉！”他对着站在门口嘴张得老大的莉莉喊，“来的正好！把我的刑具呈上来！”
莉莉不知是走是留，捂上眼睛：“刑……具？”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吗？
42号朝她伸出手：“就是我的工具包！我记得里面有一把超级超级恐怖的手术刀，塞勒给我的！琼纳斯！啊？你刚刚把我抱起来放到你身上的时候想干什么？啊？”
如果查莉从指缝里偷偷睁开眼的话，可以看见琼纳斯尽管被42号的膝盖压住了肩膀，但是手臂仍虚虚地圈住42号，这样万一身上的人掌握不好平衡翻下来，确保第一时间可以抓住他的腰。
莉莉客观公正道：“我得说句公道话，小叔叔，你要不先开个窗，散散味道？你知道这个地方现在闻起来有多么……香吗？就……我一个beta都能闻到。”beta对于omega信息素并不如alpha那么敏感，平时不刻意去闻根本捕捉不到。但是如果连她都能闻到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花香，那在alpha的鼻子里起码放大了五倍。一个刚睡醒的omega闻起来就像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更别提他睁着漂亮漆黑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香？”42号那股要把琼纳斯的头发薅下来的劲道软了下来，然后又对着琼纳斯捏紧拳头，怒目而视，“合着还是我的错喽？你准备好跟你想要实施暴力犯罪的作案工具说再见了吗？”
*
归根结底，42号肯定不会有所行动，不过他愤怒的小宇宙还是促使他一整天又是拆机器又是造机器的，他专门收拾了个房间，所有的零件和与外部接通的电源都放在里面，门口写了一个大大的“施工现场，闲人勿入！！”闲人的那块地方着重放大。
琼纳斯端着晚饭杵在门口，自动把自己归入了“闲人”那一档。
莉莉昨天半夜从小婴儿时期到了青年状态，她白天还没想好如何掩饰昨日的尴尬，没想到这两个男人如此贴心地制造出了更大的尴尬。她站在旁边，琼纳斯的上半身就可以挤掉她全身的空间，但此刻alpha端着晚饭低头与她对视，像是狮子和兔子在门口商量怎么样求饲养员原谅。莉莉看出了狮子眼中明晃晃的“求救”二字，责备他“操之过急，非常失礼”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美色误人啊，以及小叔叔坐怀不乱，真厉害。莉莉想。
*
42号坐在一堆小型振荡器和调制器中间，零七八落的调谐器散在他的脚边，他的脸贴在桌子上，拨弄一把小小的钳子，听见门口的声响转过头去。几小时不见，他的头发变长了，刘海遮住他的眼睛。莉莉轻声唤他：“小叔叔？”
42号撩开头发才看见莉莉。
莉莉把晚饭放在唯一的一小块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垫着脚靠近：“小叔叔，要剪一下头发吗？”
“不不不，不用了。”42号拒绝，他压着嗓子说话，声音低沉又含糊。
“你以前可不喜欢留头发了，怎么最近想留长发？发生了什么？”
42号以前的发型干净清爽，浓黑的发尾最长时都不会超过他腺体的位置，黑发底下就是白皙颀长的脖颈。他曾一度把自己的头发剪成寸头，跟监狱里的大哥大似的，美其名曰“就要这么短，不然跟精密的机械打交道时要是被搅进去一撮毛怎么办”。好在头发经折腾，小叔叔的黑发蓬松而柔软，此刻他倒在桌子上，像往桌上泼了一碗黑巧克力酱。不知道这是他过去的哪一段时间里的发型。
“……”42号支起身体，漆黑的双眼藏在刘海后面瞧着她，像是某种藏在洞穴里湿漉漉的小动物。
“你想学琼纳斯。”莉莉一眼就能看穿他，“你想留长发，刚刚还压着嗓子说话。”
“……你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总是夸他这好那好，早上还帮他说话，我心里不平衡。”42号不停拨弄手里的钳子，“他有给你洗过臭袜子吗？有哄过你睡觉吗？有给你辅导过作业吗？”
莉莉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小叔叔，虽然我现在是这样子的，但是现实中的我已经快六十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42号还在赌气：“意味着你不需要有人帮你洗臭袜子，哄你睡觉，辅导作业了。”
“意味着我要找到下一个可以陪着你走一段时间的人。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像欠了时间债，你遭遇了钟慢效应而我没有。琼纳斯，他可以替我照顾你，小叔叔。”
莉莉一直握着他的手，在狄拉克之海不确定的时间里，女人的头发开始变得干枯，白发渐渐长了出来。
42号却还是那么年轻，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松下肩膀：“……好吧，那剪头发吧，这头发像刺儿一样乱长，扎得我眼睛疼。”
莉莉伸手抚摸，微卷的发尾柔韧地缠住了她的已经衰老开始长出皱纹的手。莉莉的手指拢住头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后颈，他敏感地缩了一下脖子。
“小叔叔？”莉莉关切地问，“你的腺体有点发烫啊。是不是omega的那几天要来了？”
42号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我们得赶快出去。这里没有抑制剂，小叔叔你在外面买好了吗？”
在塞勒的耳提面命之下，他屋子里的抑制剂多得可以开一家药店。42号说：“我还以为你要快进到让我和琼纳斯早日进入三年抱俩的步骤呢。那你可得失望了。”
莉莉仔细修平他的发尾：“那我也得顺利通过‘让两人心意互通’的步骤啊。他喜欢你啊，就算我察觉不到信息素，光看眼神就知道了。”
莉莉绕到身前开始修剪他的刘海，42号闭上眼睛。莉莉说：“但如果你不喜欢他，他还要来跟我抢你，我也会跟他决斗的。”
“真的？”
“当然，不过我可能打不过他。”
42号闭着眼睛笑起来，脸颊上浮出两个圆润的酒窝：“不会，我们二打一呢，我一个顶十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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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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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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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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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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