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几人能解秦桑洛,一个受了宫刑之人,苟且偷生数十载,只因尚未完成的治水宏愿。
当初,他在下江南的路上,受了多少人明讥暗嘲,甚至有人公然在朝堂上拿他的残缺说事。
就像如今,所有人拿她女子身份说事,攻击她离经叛道,嘲讽她不自量力一样。
那又怎样?
秦桑洛最后不也修了大江渠?
她最后不也做了行走下了江南?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陛下的支持与鼓励,或许那些闪闪耀眼的理想,仍在出发点。
因此,殷不离理解秦桑洛对陛下的思念与感怀,那是一种对陛下知遇之恩的自然流露。
这一切的一切让殷不离情不自禁笑道:“好着呢,就是挂念您和江南诸事。”
“我也挂念……”秦桑洛再次哽咽,再没说下去。
殷不离为了缓和气氛,话锋一转道:“就是陛下若见到您这副模样,指定不高兴。”
秦桑洛闻声,低头打量自己,乐呵呵回:“外面处处泥泞,锦衣华服保不住面子呀。待这场水患结束,回京面见陛下,我指定穿的漂漂亮亮的。”
再漂亮也遮掩不住他的削瘦与憔悴。
殷不离指的不是外衣,秦桑洛也知道她指的不是外衣。
但谁都没再说下去。
秦桑洛便向她与班茁葭介绍江夏郡的情况。
瘟疫迄今没有彻底消除,只因原本只在河工中间传播的瘟疫,忽然在百姓中间扩散。
究其原因,乃是几个怕到失去理智的河工悄悄逃回自己的村落,不曾想他们逃的时候已然染了瘟疫,就这样,一个传染俩,俩传染四个……待官府发现时,已经有十几个村子被瘟疫包裹。
秦桑洛当初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出现,故而对河工,尤其是染了瘟疫的河工采取非常严厉的禁足措施,不曾想,百密一疏,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瘟疫扩散后,他更忙了,白天跑河渠,晚上跑村落,就这么没日没夜的跑下去,可不瘦成人干儿。
为了不让陛下担心,每每上奏,他说话时都会说七分留三分,尤其是瘟疫向村落扩散这件事,他一直保留到现在。
虽然秦桑洛全程都在轻描淡写,殷不离、班茁葭却完全体会到他的艰辛与不易。问及现状,秦桑洛舒口气回道:“情况大好了。”
“多亏神医降临,若非他那对症的方子,依靠传统的灭毒方子,根本控制不住。”
神医!
这是一个响彻朝野上下的名字。
殷不离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神医事迹时,别提有多激动。
秦桑洛迄今仍很激动。有了神医的妙方,又有太医院的相助,方子一传十,十传百。
甚至到后来,在神医的指点下,太医院大包大揽,直接将药方化为一桶又一桶的药汁,每日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碰见染了瘟疫的人就给他灌两碗。
还别说,这路子效果奇佳,疫区范围与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而今,只剩两个村子、几十个人还没痊愈。河工中,也还剩下七八个人,经太医诊断,这些人都无大碍,痊愈都是早晚的事。
至此,殷不离、班茁葭才正儿八经的松口气。
俩人提出去拜一拜神医,哪知秦桑洛叹气道:“自打神医来此,便日夜操劳,身子越发虚弱之下,于数日前不慎染了瘟疫……”
殷不离、班茁葭大吃一惊。
“别担心,神医连服三天药,身上瘟疫已经完全消散,就是身子还有些虚,眼下正在郡衙后房休养。待他好些了,我带你们去拜访。”
如此甚好,殷不离、班茁葭双双拜谢。
二人遂将大军安置妥当,仍住馆驿。
前往馆驿的路上,老天又开始淅淅沥沥撒雨,俩人不免又淋了一场。
不过,他们早习以为常。
到了馆驿,俩人各自回房,换了身干衣的功夫便下楼,在大堂碰面。
驿长吩咐驿夫为二人做了四个小菜,就着小菜,俩人狼吞虎咽的干了十多碗糙米饭,那架势,直瞅的驿长并几个驿夫目瞪口呆。
打理馆驿多年,他们自问接待无数南来北往的官员,从没见过这般狼狈的,且还是京官!
且还是一男一女!
且女官比男官的吃相还疯狂。
眼见四个菜被一扫而光,驿长赶忙吩咐厨里再多两个,端上来没多久,再次被吃光扒净。
撂下碗筷,殷不离直叹:“真想吃我娘烙的酥饼,还有她蒸的白花花香喷喷软绵绵的馍馍。”
班茁葭:“……”
“米饭不好吃吗?”
出来二十多日,今儿是俩人头一次大吃大喝,之前哪有机会。
殷不离点头,“当然好吃。就是想念家乡的食物。”
其实就是有些想家。
之前全程都在争先恐后的赶路,赈灾,忙起来哪有功夫想这些。眼下情况大好,就连最牵挂的江夏郡,灾情也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人一松下来就会思念亲人。
班茁葭一想也对,他出生在吴地,下江南于他来说等于回家。殷不离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最习惯的还是面食。
静默片刻,班茁葭突然道:“我最喜欢吃的,是我娘做的糯米团子,鲜香滑嫩,软糯可口。”
驿长:“……”
两个来江夏赈灾的大人突然面对面坐着,谈起喜欢吃自家娘亲做的什么食物……画风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殷不离一时无言,她知道班茁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
班茁葭却主动提及,“我五岁的时候,爹就不在了,娘靠着给富户浣纱养活我。每次娘在溪边浣纱,我都会下河摸鱼,每次摸着,娘都会为我欢呼叫好。后来,我学会用竹竿插鱼,越插越多,以至于到后来,光靠卖鱼每月都能挣不少钱。”
“娘特别高兴,每次我拿着卖鱼的钱串回家,她都会为我做糯米团子吃……”
殷不离从未听班茁葭讲这些,二十多日走下来,俩人除了商议各种赈灾方案,处理各种棘手问题,忙起来吃东西,睡觉的时间都稀缺,哪里有功夫与闲心讲这些。
不知不觉,她听的入迷。
站在柜台假装整理账簿的驿长,也听的津津有味。
“我十二岁,娘忽然病倒,两个月就走了。此后我就入了军营,特别幸运遇到郡王,成了他的兵。”
“营里有个老伙夫,也会做糯米团子,做出的味道与我娘做的一模一样,打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军营……”
殷不离忍着酸楚问道:“你的名字,谁给起的呢?”
“我娘。”班茁葭兴奋道:“我在芦苇荡里出生的,我娘特意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说好养活。”
“真是个好名字。”殷不离赞道。
窗外,雨越下越大,丝毫不影响两个身处异乡的年轻人天南地北的闲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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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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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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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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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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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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