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很慢,叫他走,眼底却是满满的不舍,陶恒钧看着这样一张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脸,六年了,他一走就是六年,从未尽过当儿子的义务,总想着这边有秦佔,秦佔肯定会对他妈好,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连外人都看得出,闫玉晶不想让他走,这个年纪了,谁不想承欢膝下,可她连孙女和儿媳妇都没见过,如果他再走,怕是再见就是死别时,回忆起小时的种种,陶恒钧忽然如鲠在喉,低声问:“你想让我留下吗?”
闫玉晶摇头,眼前蒙着一层水雾,慢慢道:“你有你的事要忙,有你的家要管,不要留下,我没事,很快就能出院了。”
如果她干脆利落的点头,也许陶恒钧还没有那么难过,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他深深地垂下头,心底悔恨,说不清是悔恨自己逃了六年,还是悔恨当初的一时鬼迷心窍。
闫玉晶看他心力交瘁的模样,开口道:“我来跟阿佔说,让你回去。”
陶恒钧抬起头,“你别跟他说,跟阿佔没关系。”
闫玉晶不糊涂,如果不是秦佔背地里说了什么,怕是陶恒钧根本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也只是站个脚,不会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定。
她想抬手摸摸陶恒钧的手,可他坐在床边椅子上,离她有段距离,闫玉晶想想作罢,目光中是极其复杂的情感,缓缓开口:“阿佔的脾气我了解,我不会让你难做。”
陶恒钧有些烦躁,“你别去找他,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行吗?”琇書網
闫玉晶说:“你跟婷婷小时候,我没时间照顾你们,亏欠你们很多,不奢望你们长大后还能每天陪在身边,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高兴就好,你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就要尽到当丈夫和当父亲的责任,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害怕了就当逃兵,我没能力保护好你,但你一定要保护好你最爱的人,别叫她们失望。”
逃兵二字,就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猝不及防的戳中了陶恒钧的心脏,没错,他是逃兵,为了一己之私抛弃妈妈和妹妹,为了逃避责任宁可隐姓埋名,秦佔在电话里骂他怂,他就是窝囊废,可闫玉晶却说:“是我的错,没有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没能教会他勇敢。
她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秦佔身上,所以久病床前,陪着她的人是秦佔,不是陶恒钧,说不心酸不可能,但这是她早就做出的选择,她怪不了任何人,也不怪陶恒钧。
陶恒钧心底何止五味杂陈,千头万绪,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已经晚了,都说亡羊补牢,但现实中没几个人肯给一个陌生人重新改过的机会,更何况,他拿什么赔偿楚晋行?
手机响,加拿大那边打来的电话,陶恒钧起身往外走,刚一出门,斜对面椅子上的男人立马抬眼看来,这是秦佔派来的保镖,专门负责他的安全,陶恒钧往前走,保镖也起身跟着他,害怕的时候觉得这是安全感,可烦躁的时候,这种感觉像坐牢,他就是走哪都有人跟着的犯人。
走至安全门前,陶恒钧忍不住转头说了句:“我接个电话。”
保镖识相的站在原地,陶恒钧推开安全门,划开接通键,还不等他出声,手机中熟悉的女声立马传来,完全是逼问的语气,“你还打不打算回来了?”
陶恒钧蹙眉,“你没时间就找人帮你带几天孩子,你妈看着总行了吧?”
女人气愤,“你什么态度,我妈帮我们看孩子都累得病倒了,你有问过一句吗?”
陶恒钧压着火道:“你妈顶多是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我妈脑出血住在医院里,你问过我妈一句吗?”
女人道:“是谁说的你妈有秦佔照顾?是谁心烦不想回国?你自己的妈你自己都不担心,现在跑来抱怨我…”
陶恒钧被戳到软肋,瞬间发火,“我现在知道担心我妈了,我要留下照顾她,短时间回不去,你自己想办法,听清楚了没有?”
女人一时错愕,短时间语塞,半晌,怒极反笑,“闫钧,你说这话可真是个男人!”
陶恒钧面色难看,一声不吭,女人气不过,继续道:“好,我也懒得跟你多费唇舌,离婚,等下我亲自给你妈打电话。”
陶恒钧蹙眉,“你有病吧?”
女人道:“我是有病,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这种人,你以为你一直遮遮掩掩含糊不清,我就猜不到你为什么六年不敢回国吗?你根本就是跑出国躲事的!这些年要不是靠着秦佔处处帮忙,你能混的人模狗样?我也能猜到,一定是秦佔不让你回来,让你留在深城陪你妈,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活得任人摆布,因为你怂!你没出息!你拿人的手短!窝囊废!”
“够了!你别太过分!”
“过分?你永远只会看别人的不好,永远只会嘴巴一张一闭,叫别人替你承担,你知道我妈突然查出恶性肿瘤吗?你知道宝宝烫伤在医院里待了一天一夜吗?你永远只想你自己!”
陶恒钧忙问:“宝宝怎么会烫伤?烫到哪里…”
“闫钧,别回来,我很认真的告诉你,真的别回来,你欠你家里人的,尤其是你妈,做人应该有担当,我不想宝宝有这样一个爸爸。”
说罢,不等闫钧回应,电话挂断,他急着再打过去,对方显示已关机,给他岳母打,刚开始没人接,后来也关机了。
隔着万里重洋,这才是绝望,陶恒钧抓头,恨不能一死了之。
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才回到病房,陶希婷已经到了,闫玉晶让陶恒钧回去休息,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闫玉晶没办法,转而对陶希婷说:“先吃饭吧。”
桌子上是一份刚送过来的外卖,陶希婷打开一看,忍不住蹙眉,“这谁点的?”
闫玉晶问:“怎么了?”
陶希婷道:“这是医院又不是监狱,牢饭啊?”
陶恒钧心烦,“你还知道这里是医院,挑三拣四。”
陶希婷也顶着火,把外卖盒子往陶恒钧面前一甩,“你自己看看,这是给人吃的吗?”
外卖盒子里放着监狱标配的饼子和咸菜,陶恒钧眼神当即变了,慢半拍道:“谁送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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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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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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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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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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