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给它更换能源块时,发现相框的背面镂刻着第一区的徽章: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红色的玫瑰花缠绕着利剑而生。
底端刻着两行小字:
没有利刃的守护,世间的美丽不可能尽情绽放;没有柔情的牵制,力量就像无鞘剑,会伤人伤己。
——辰垣&安蓉
洛兰默默诵读完,按了一下剑柄上的重启按钮,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相框。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相片出现在她面前。
都是日常生活照,一个容貌温雅的女子、一个气质清冷的男子,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
她在花园里种玫瑰,在卧室里和人通话,在书房里看新闻……
他在训练室里锻炼,在驾驶飞船,在原始星探险……
草地上,他们牵着手散步;会议室里,他们头挨着头吃营养餐;战舰上,她神情倦怠地靠在他肩头……
突然,出现一张婴儿的照片,他们俩一人握着一只小手,凝视着彼此在笑。
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会跑会跳,几乎每张相片里都有他。爸爸锻炼体能时,把他扛在肩头;妈妈看文件时,把他抱在怀里……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会想当然地认定随着时光流逝,一定能看到小男孩在父母的陪伴下长成少年、长成青年。
但是,一切戛然而止。
照片里的孩子再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了六岁。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从妈妈身边跑向刚刚从飞船上下来的爸爸,爸爸半蹲下身子,伸手去抱儿子,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一家三口都是眉眼含情,唇畔带笑。
辰砂竟然是会笑的!
洛兰正看着照片发呆,敲门声突然响起。
“洛兰。”
是辰砂。洛兰手忙脚乱地把相框塞进抽屉,力持镇静地说:“进来。”
辰砂推开门,走到洛兰面前,冷冰冰地说:“明天你必须接受康复性训练!”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因为做贼心虚,洛兰的神情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因为同病相怜,带着一点柔软,像是无奈的央求。
辰砂一愣,语气也缓和了:“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体能到A级,就和我离婚。”
辰砂四两拨千斤地说:“你先把胳膊锻炼好,真正成了A级体能者,我们再商讨离婚的事。”
洛兰还想说什么,她的个人终端突然响了。
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迟疑了一下,接通视讯。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她对辰砂随意地挥了下手,瞪着洛兰,劈头盖脸地质问:“你的假期早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上班?”
“我……”
“我什么?不就是断了只手吗!楚墨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还有病人等着你!”
“病人?”洛兰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封林没有再废话,直接给智脑指令,智脑一边播放影像资料,一边介绍病人的情况。
病人叫泽尼,十八岁,七岁患病,到现在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十一年。是脱靶效应导致的基因紊乱,免疫力低下,一点小病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洛兰一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像,就再移不开视线。这个孩子她认识,是阿丽卡塔孤儿院的孩子。
在孤儿院里,生病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室内,千旭有空时,常去看他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
洛兰因为怕身份暴露,不敢出现在孩子面前,但她和千旭聊天时,常常会聊到孩子们的病情。
封林说:“本来泽尼的病无从入手,但你在请假去大双子星前不是提交了一篇基因修复的论文吗?根据你的理论,我们可以修复他紊乱的基因。”
洛兰紧张地说:“那、那只是理论。”
“你的做事风格我很清楚,要是没有几分把握,绝对不会写出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基因委员会的十三位老教授都看过论文了,七位教授认为可行。”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紧给我滚回来,病人已经再等不下去了!”
洛兰盯着封林身后的屏幕,泽尼躺在无菌病房里,戴着呼吸面罩,连呼吸的空气都必须经过特殊处理。
封林恳切地说:“我不是不能单独做这个手术,但是,你是理论的提出者,最了解一切。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处理不正确,不但会害死一个病人,还会让才萌芽的理论被学术界摒弃。到时候,本来可以康复的病人却会因为得不到救治死去。这个手术你必须在!”
洛兰问:“病人还能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洛兰盯着泽尼的照片,下定了决心:“一个月后见。”
封林笑起来:“我等你!”
洛兰切断视讯,看着辰砂,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她刚让他别管她的事,就又转头想求他管了。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重生的手恢复到能做基因修复手术,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能求助于辰砂。
辰砂没有为难她,淡淡地说:“明天我陪你去训练场。”
洛兰满面羞赧,不好意思地问:“现在还不算晚,你有空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有。”
洛兰拿起一瓶营养剂,讨好地递给辰砂:“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时间有限,越早开始越好。
辰砂审视着她,不解地问:“连自己都不想救了,却因为想救一个孩子,突然改变心意,为什么?”
“不是毫不相干的孩子,是千旭照顾过的孩子,他肯定希望泽尼能恢复健康。而且……”洛兰咬了咬唇,瞪着辰砂,“我没有自以为是、胡乱许诺。我是不愿接受最坏的结果,因为我要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我告诉千旭我会治好他的病,但他和你一样,都不肯真正相信我。现在,他已经失约,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洛兰赶在眼泪落下前,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一个月后,洛兰乘飞船回到阿丽卡塔。
一下飞船,她就立即拨打封林的通讯号。
封林问:“下飞船了?”
“嗯,病人的情况如何?”
“一切稳定,手术是明天早上九点。”
洛兰紧张地问:“你发给我的病人资料我已经都看完了,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封林笑起来:“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紧张什么?为了这一天你已经准备了十年,现在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准备。”
洛兰想到并不是她一个人做这台手术,封林会全程在场,轻松了一点:“明天见。”
“明天见。”
飞车停在辰砂的官邸前,清初和清越站在门口等候,看到辰砂和洛兰,弯身九十度鞠躬,齐声说:“欢迎公爵和夫人回家。”
辰砂对清初、清越的异常热情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洛兰瞪了一眼清越:“你弄出来的花样吧?”
清越殷勤地帮洛兰打开卧室门:“夫人,请进。”
洛兰看到床上放着一件性感的蕾丝睡衣,床头摆着几个造型奇怪的蜡烛,郁闷地问:“你想干什么?”
清越拿起一个蜡烛,献宝地说:“这种蜡烛里面含有刺激□□的信息素,能让公主和公爵享受到最美妙的夜晚。”
洛兰把睡衣和蜡烛一股脑地塞到清越怀里:“和你的情人去享受吧!”
清越满面困惑:“我以为公主和公爵朝夕相处了八个多月,感情大进,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殿下总不能和公爵做一辈子假夫妻吧?”
洛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眼睛内全是痛楚。
清越被吓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洛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清越不敢再多说,抱着睡衣和蜡烛立即离开了。
洛兰无力地坐在床边,打开个人终端,看着通讯录好友栏里唯一的名字:千旭。
虽然亲眼目睹了千旭的死亡,可也许因为死去的千旭是兽形,她总是无法相信千旭已经离她而去。似乎,他们只是如往常一般,因为工作太忙,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
明天她要为泽尼做基因修复手术,如果一切顺利,泽尼会恢复健康,她会得到基因修复师执照。
往常,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会告诉千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洛兰拨打千旭的通讯号。
嘀嘀的蜂鸣声从终端传来,洛兰安静地聆听,直到蜂鸣声戛然而止,通信中断,表示无人接听。
洛兰发了条文字信息:“我回到阿丽卡塔了,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有点紧张,希望一切顺利。你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想我?”
当然不可能收到回复,可洛兰依旧盯着屏幕,怔怔等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什么。
突然,个人终端响起嘀嘀的蜂鸣声,洛兰心神惊颤,仔细一看来讯显示是紫宴。
洛兰按了拒绝,过了一会儿,一条文字信息发送过来。
“洛兰,按照基地的规定,千旭租住的员工宿舍即将被收回,所有私人物品会被销毁。你应该想去看一下,有时间的时候联系我。”
洛兰立即拨打紫宴的通讯号:“我现在就有时间。”
紫宴干脆利落地说:“我在千旭宿舍门口等你。”
洛兰匆匆忙忙跑出门,要上飞车时,辰砂突然出现,冷冷地问:“你要去哪里?”
“去千旭的宿舍,和紫宴约好了。”
“我送你。”辰砂拉开车门,坐进飞车里。
洛兰看无法拒绝,只能一声不吭进了飞车。
辰砂没有用自动驾驶,手动驾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千旭的宿舍。他没有下车:“我在车里等你。”
洛兰走到千旭宿舍门外,看到紫宴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衣黑裤,倚在栏杆上,看着漫天晚霞发呆。
景色无比绚烂美丽,可这只花蝴蝶身上透着孤单寂寥。
听到她的脚步声,紫宴回过身,给智脑下达指令,宿舍的门缓缓打开。
“千旭在前线服役时有一个遗嘱,存款和抚恤金捐赠给阿丽卡塔孤儿院。他是孤儿,私人所有物没有人接收,按照规定,只能销毁。你如果有想要留作纪念的,我可以做主留下。”
洛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和样板间一模一样的客厅、饭厅、厨房。琇書網
是不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有这一天,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才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拥有?
洛兰悲从中来,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没有早一点表白。如果千旭早一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多拥有一点?
紫宴也没有想到千旭的宿舍会是这样,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连回避到外面的必要都没有。他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洛兰去了卧室。
床铺得整整齐齐,毛巾挂得整整齐齐,四周纤尘不染,像是一个打扫干净的酒店房间,随时可以让陌生人入住。
她拉开衣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套日常穿的便服和两套工作时穿的军服,洛兰拽起衣服贴到脸上,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嗅不到一丝千旭的气息。
洛兰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严苛,现在全明白了。
在死亡的阴影中,他像是一个孤身作战的战士,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尽可能不给来收拾他遗物的陌生人添麻烦。
洛兰走进健身室。
四周纤尘不染,所有器材都整理得纹丝不乱,只有地上放着的一个陈旧黑匣子表明这个屋子有人使用。
洛兰坐到地上,拿起黑匣子,按了播放,古老悠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健身室里响起:
当风从远方吹来
你不会知道 我又在想你
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
想要遗忘
却总是不能忘记
你的笑颜 在我眼里
你的温暖 在我心里
以为一心一意
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道生命有太多无奈
所有誓言都吹散在风里
为什么相遇一次
遗忘却要用一辈子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千旭在离开前正在听这首歌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洛兰摸着黑匣子上的蓝色迷思花,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花瓣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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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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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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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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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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