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避开人群,来了一处隐秘之地,水㵘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的面对铘君。
经脉重组的感觉,已经不单单是用“痛”来形容了。身上带着修为的人,随时可能被那种精神和肉体上双重的折磨而走火入魔,疯狂无状,最后走上毁灭的道路。水㵘不知道铘君到底是因为什么支撑他的理智,扛过了比地狱烈火焚身还要难过的一段时间。
水㵘哭,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份恩情要如何的偿还,就算她从未要求铘君去为她承担什么。
“你的这份恩情,我要怎么还?”水㵘知道自己脸上的妆面已经是要不得了,索性也不绷着,任由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
天界对她下手的事情是一回事儿,而铘君对她的恩,是另一码子事儿,无论在哪个世界,水㵘只求活得问心无愧,与别人不牵不扯,不亏不欠。这样她事了拂衣去,才会走得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可是现在,她能站在这里,能继续以妖王的身份对着众妖发号施令,对着自己在乎与喜爱的欢笑,还能喘着气,全靠面前的人,那个她迄今为止也一直在怀疑的人。
铘君在外人面前,总是那样爽朗潇洒,可是在天上的时候,水㵘见过他的另一面,水㵘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与自己先前看见的,有所不同。她深知世间万物的复杂性,一旦有了名为思考的东西,那么人仙妖魔,就注定会有黑暗的一面。
“你在我身上,加了最为沉重的东西……”
听了水㵘的话,铘君却是笑了笑道“你总是要自己抗下所有,可是总有一天,你这小小的身体会爆炸的。”
“可与爆炸相比,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我终究是要走的,难道在我走之前,要让你遇上什么生死大劫然后我来化解吗?”
铘君讪讪的笑了笑,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现在的他,很喜欢被水㵘亏欠的感觉。
在他的眼里,水㵘虽然是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是想要看透她,又是何其的简单。让她亏欠自己,最好是用命亏欠,便是把她留在身边最好的方法。
铘君握住了她的手,不轻不重。有时午夜梦回,他经常会梦见水㵘坐在他神府的湖边,夜色正浓,四周如染上了浓重的墨,火一般的她坐在那回廊上,在一盏摇曳的红灯之下,凝视着同样凝视着她的自己,梦里,铘君看不见自己,他只能看见孤零零的水㵘,水㵘坐在那里,起先只是坐着,可是那夜实在是太黑了,黑的就连如火一般的水㵘也照亮温暖不了。她忽然对着铘君甜甜一笑,慢慢的,被黑夜吞没,再也看不见踪影。
最后,只留下那一盏血一般深红的宫灯,与灯下那小小的回廊一隅。
铘君知道,水㵘是他留不住的女人,她眼中的倔强与冷漠,昭告天下一般诉说着她不会被任何事情捆绑,至少不会被他铘君捆绑。
可是阿燎的事情,让铘君看见了希望,原来这个女人,也不是无从攻克的,原本的那些冷漠,是她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伪装,只要不辜负她,她就会顾及着旧情,为你竭尽所能。
“阿㵘,我从小……便是被我的族群唾弃的人,只有我的姑母和两个表兄弟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温度与光明,现在多了一个你,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害你……”
水㵘忽然堵住了他的嘴,她软嫩的手掌带着火热的温度触碰到了他有些冰冷的唇,只是一瞬,铘君的心像是被电流打过了一般。
“你终究是天上的主神,代表着的是天族的利益,而我是这凡间的妖精,若是有一天你我身不由己成了敌人,我希望你从未说过会成为你障碍的话。”
说完,水㵘放下了自己的手“你把疼痛渡到了自己身上,我恳求你,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傻事,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若是我渡不过去,便是我的劫数,现在阿燎已经是妖族少有的高手,你再也不必担心他,而我,终究也是要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你的事情……你是说,要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
“说不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水㵘不敢和铘君说实话,虽然知道了铘君曾经为自己所承担的一切,可是她隐隐觉得,铘君的心里,并不多希望她可以回去。
若是说铘君惦念着曾经与熳君的兄弟情,那她非得让铘君知道,自己不是熳君,自己虽然愿意做他的妹妹,却绝对不会因为他而改变主意,
想要回到原来世界的心,就算是郭少丞,也改变不了。
“表哥,你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能毫无保留依靠的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自己,能够这样一只依赖着你……前提是,我要与你说,我想要依赖你……若我不说,求你也不要做。”
水㵘抬起眼,虽然她的眼中依旧带着泪花,但是已经生出一层弄弄的笑意“今日是阿燎的大日子,我们这两个长辈,一定要好好的送他这一程,将来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看,可是今日,我一定要好好看着阿燎坐上那个位置。”
铘君点了点头,他知道水㵘的意思,一开始的时候,是他拜托水㵘要好好的照看阿燎,同样的,他会帮助水㵘寻找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让她得意了解曾经的仇怨,可是,现在的他,就要食言了……他要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生生世世……Χiυmъ.cοΜ
水㵘回了烼长老原本的洞府,那里还留有她走之前留下的胭脂水粉,她对着镜子精心的为自己补妆,她不知为何双手一滞,手中的眉黛就这样掉落在了案几上摔成了两截儿。她看着那断开的眉黛与散落下来的粉末,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
她的心中还在想着卮衍主神的话,卮衍主神说铘君对她的心,她从来不知道。
铘君说,熳君母子三个,曾是他生命中的阳光,如此种种,铘君已经把她看作是自己的亲人了吗……
“亲情”两个字是何其的沉重,要比爱情坚固,比友情牢靠。有的时候它平淡如水,没有爱情的炽热,友情的温暖。可这种感情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想要拔去,便是难上加难。
她从未想过自己对阿燎会产生这样的感情,也没想过铘君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灿然一笑,用手边的白手帕拂去案几上眉黛留下的粉末,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个世界最大的好处,便是妖精的生命漫长,就算是省去了各种护肤美容的麻烦,也还是可以青春常驻。
现在已经是深冬,这礡凌山身处南方,虽然称不得依旧温暖,却也绝不寒凉。水㵘是生在北方的女儿,小时候回到本家老宅,看着那绵延山脉的一片银装素裹,她就暗暗的想,以后每年都要回到那里去看大雪。
当她的事业遭受了滑铁卢的时候,还守在老宅中的本家妹妹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㵘姐姐,要回来看雪吗?”
“雪啊……很想看看啊……”她看着手边的珠花,苦笑了一下。
“想看有和难,我带你去啊!”就在水㵘忍不住自怨自艾的时候,有一个身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方才婉玉和我抱怨,说你让她准备了一台大戏,可是没有按照约定的日子表演,白瞎了她的心思呢!”
来着正是多日不见的隋万里,水㵘听了他的话长叹了一声说“我准备用在大年三十儿了。”
“你们妖精也过大年三十吗?”隋万里的手揣在袖子里,很不见外的坐在了水㵘的身边“最近可还好?”
“好!你呢!”
“托你的福,因为你的‘啥都卖’赚的破满钵满,就连门派的伙食都好了起来,也不用日日都吃那清苦的野菜了。”隋万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连红柿那种贵价的蔬菜都有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红柿……也不是什么贵价的东西啊……”水㵘觉得隋万里这夸大其词说话不过脑子的性子还是没有变“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求你。”
说着,水㵘把自己的胳膊伸向了隋万里说“帮我把把脉。”
“哇偶!”隋万里拿出方才在外面随手顺过来的橘子,一边扒着橘子皮一边惊讶道“你这是和谁做了不干不净的事情有喜了?”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水㵘不紧不慢的骂了一句,也不想和他计较什么“我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心脉,可曾受损?”
“铁皮鬼鲛的毒应该是疏散了你心脉中原本的淤气,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话虽如此,可是隋万里还是在虚空唤出一条金色的丝带,那丝带如有了生命一般直接绑上了水㵘的手腕,片刻之后,一直嚼着橘子的隋万里忽然放满了咀嚼的速度,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水㵘。
“你这是……”
“嗯?”水㵘不知道隋万里究竟是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可是隋万里那一脸不好了的神色让她很是担忧“我……快死了?”
“不至于,只是……半死不活倒是有可能……”隋万里叹了一口气“在回春堂你受伤的那次,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的心脉与往常我所认识的都不一样,仿佛并不是这个世界水土能滋养出来的,现在你的心脉仿佛重组一般,这样的与众不同,我一时之间也……”
“那你说我半死不活……”
“这心脉极为强大,一般的人已经伤你不得,”说着,隋万里收起了那金色的丝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李子咬了一口“但是你一旦受伤,怕是没人知道法子救你……你只能半死不活……”
水㵘心中暗想,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虽然只是魂穿到此,可是这魂魄与熳君的身体日渐融合,自然是会生出新的心脉,不过隋万里是个说话向来不中听的人,她也就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冒了。
“婉玉呢?”
“被一群女神仙围着要她出新的胭脂水粉,我觉得没意思就过来看看你,听说你失了护心鳞我也是担心,正好替你把把脉。不过我听梵谷说,这护心鳞已经回到了你手上,我方才给你把脉也并未察觉护心鳞归位,怎么?你不把护心鳞重新放回自己的心口,准备埋进地下生出一树来吗?”
水㵘瞪了一眼满嘴胡说八道的隋万里说“长出来送你一枚要不要?”
“要!”隋万里吃完李子又拿出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说“说不定能入药呢!龙族和妖王力量相结合的护心鳞啊!傻子才不要!”
“你们回春堂好歹也是有脸有面的大门派,这零食是供不上你?”水㵘很是嫌弃隋万里的寒酸样,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我的钱都去买了药材,我最近研究出一个新的医术,能把大饼脸变成小尖脸,等过一段用这法子赚了钱,我请你大吃一顿,就当还了我经常在你这里蹭吃蹭喝!”隋万里憨憨一笑,说的轻松无比。
水㵘知道隋万里的能耐,也不再与他计较。
“还有一件事情,”隋万里道“你现在自己出去开山立户,要不要大夫,我手下有几个小徒弟,放荡不羁的实在是不适合呆在回春堂,要不送到你那里,只给口饭吃就行。”
“你的徒弟自然精贵,我可用不起。”
“这凡间,除了你这个谁也不忌惮的人,谁还能管得了他们?全当行行好怎么样?”隋万里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且你们火蟒族在医术上就是个渣渣,你不需要医生你的手下不需要吗?有备无患嘛!也算是帮帮我,毕竟我也从来没要过你的出诊费不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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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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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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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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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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