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邵文明快步走过去,伸手揽住妻子,低声询问。
鲍书琴颓然地依靠在丈夫肩头,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压下满心的惊恐和震怒,声若蚊呐:“带我回房间。”
邵文明看着妻子脸色煞白,气虚声弱,不由担心道:“要不我给李医生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给你看看?”
李医生是宁氏最大的私立医院院长,也是邵家特聘的家庭医生。
鲍书琴无力地摇摇头:“不用。”
邵文明不忍勉强妻子,顺着她的意思带她回他们夫妻的房间,却被鲍书琴制止,指了指女儿出嫁前的房间,邵文明就转了个方向,带着妻子重新回到女儿的房间里。
邵文明扶着妻子在床上坐下,又拿了个靠枕给她垫着,让她依靠在床头,他自己起身去倒水,转眼看见桌上的牛奶,道:“刚刚正彬送来的牛奶冷掉了,我再给你热一杯过来吧?”
牛奶安神,自从女儿出事后,妻子一直睡眠不好,每晚睡前总习惯喝一杯热牛奶,帮助睡眠。
谁成想,鲍书琴不听还好,一听丈夫提起女婿林正彬的名字,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不要替他,那就是个畜生,不,他畜生不如,他就是一条毒蛇!”
邵文明愕然,妻子虽然工作能力不差,但性格一向温柔,特别是对他和女儿,更是标准的贤妻慈母,从未朝他们爷俩恶言恶语过。
“书琴?”邵文明迟疑地叫了一声。
鲍书琴依靠着床头,再次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睫毛甚至眼皮都剧烈颤抖着,两行热泪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书琴!”邵文明心疼地往前倾身,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满脸关切。
鲍书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嘴,嘴唇颤抖着道:“我做了个一个梦,我梦到了咱们的音音……”
“你梦到音音了?”邵文明不敢置信地追问。
自从女儿出事,不但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他们夫妻也雇了许多人进山寻找,历时三个月地毯式地搜索,却一直没能找到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且,自从女儿出了事,他和妻子就再也没能梦到过女儿,仿佛女儿从未出现过,仿佛她生活的痕迹和他们夫妻的记忆都是假的。
也难怪,听妻子说梦到了女儿,邵文明会如此激动,以至于几乎失态了。
鲍书琴的脸色一阵发白,眼泪也再次控制不住地决堤而出,这一次,她没有任由泪水肆意,而是咬着嘴唇压住了从心底泛上来的浓浓悲伤,哽着嗓音道:“我梦见了音音,而且,是音音进山以后的遭遇,像是放电影一样给我看了一遍,音音被害了,被……”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鲍书琴的叙述。
鲍书琴脸色一冷,身体蓦然坐直,作势就要下床往外冲。
邵文明虽然还没听妻子说明白,但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眼疾手快地抬手按住冲动的妻子,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夫妻二人在一起三十余载,默契非一般人可比,鲍书琴盯着丈夫,眼泪再次涌上来,顺着脸颊漫下来,滴答滴答,沾湿了衣襟。
但是,她生生按住了内心疯狂的愤怒和冲动,再次靠向床头,闭上了眼睛。
邵文明整理神色起身,走到房门口,门外,站着林正彬和邵青青。
林正彬关切道:“爸爸,妈妈她……”
邵文明没让他说完,就叹口气道:“过节,你妈心里难受,让她静一静。”
林正彬越过岳父的肩头朝里瞥了一眼,只看见岳母坐在床头,灯光昏暗,也看不太清表情。
他也不敢造作,答应一声,又问要不要送点儿吃的上来,被邵文明婉拒了,让他下去招待堂弟和表妹,林正彬这才答应着,转身下楼去了。
邵青青没有跟着下楼,而是低声道:“大伯,需不需要我进去帮大伯母收拾一下?”
人哭累了,难免需要清理、收拾,邵青青作为最亲近的侄女,这般说也是情理之中。
邵文明略一犹豫,还是婉拒了,嘱咐她:“这里有我照顾你大伯母,你替我和大伯母照应着其他事情,包括年夜饭和明天一早的事情,可能都要让你操心了。”
邵青青听伯父委托自己,并没觉得为难,而是很爽快地一口应下。
打发走两个晚辈,邵文明转回到妻子床边,鲍书琴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虽然眼睛红肿、脸色苍白难看,但精神头竟然比之前好了些,映着她压在眼底深处的熊熊怒火,竟好像重新振作起来一般。
邵文明怔了怔,折进洗手间拿了块温热的毛巾出来,递给妻子,又倒了杯热水过来……一向不沾酒的妻子却道:“给我倒一杯酒吧。”
邵文明看了妻子一眼,没作声,转身去屋角,取了一瓶桃红起泡酒,倒了半杯送到妻子面前:“音音房间里只有这个……”
话说出口,邵文明又连忙止住,担心地抬头看向妻子。
一向不敢提及女儿的鲍书琴却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名字,或者说,她此时的内心被震怒和悲愤所填满、燃烧,她用尽全力才能压住不让这怒火发作,不让它把自己和自己的家庭烧成灰烬,已经暂时顾不得伤心了。
她接过酒杯,看也不看,直接吞了一大口,从未喝过酒的她,哪怕是桃红起泡酒,也让她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邵文明心疼地上前拍着妻子的后背,道:“你慢慢喝……”
鲍书琴随意地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被酒壮了胆子,声音反而比一贯的温软冷静、镇定了许多,她道:“我梦见了音音被害的全过程。文明,梦里我看见了音音跌落的地点,我可以确定音音在哪里,咱们再去一趟西南省吧。”
邵文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后者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躲。
他涩着嗓子问:“女儿是被谁所害?”
“你知道的。”鲍书琴答道。
邵文明和妻子对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安排一下,明天让生彬带咱们出席各处拜年会,我陪你去西南。”
话说到这里,邵文明突然回头看向桌上,那里放着一杯牛奶,已经冷的起了淡黄色的奶皮,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此时看在邵文明眼中,却莫名觉得心底生寒、脊背发麻。
他僵着脖子,缓缓转回来,看向妻子:“既然要去西南,你还是要养好精神……我去给你端点儿吃的上来,你吃一点早休息吧?”
鲍书琴这会儿心里只有那一件大事,万事都要为那件事让路,她毫不迟疑地点头,而且,主动提出要求:“给我煮一碗馄饨吧。”
年夜饭的馄饨,她今天一定要吃,保佑他们夫妻俩这一去西南顺利找到女儿的……为女儿报仇!!
一小碗馄饨不多,但是鲍书琴都吃掉,而且连汤都喝了大半,已经是很难得了。
自从女儿出事,她已经几年没这么大口大口地吃过饭了。
放下碗筷,鲍书琴打开女儿的衣帽间,取了女儿的一套毛绒睡衣,进了洗漱间。
简单洗了个澡出来,鲍书琴想要休息,丈夫却领了李医生进来。
鲍书琴只以为丈夫担心自己的身体,也没多想,由着李医生替她检查一番,听李医生说让她纾解心情,振作起来,她也无比配合地点头应着,半点儿不抗拒、不颓废……
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能替女儿报仇了,她必须好好活着、养精蓄锐,才能进入那荒蛮的深山之中,把女儿接回家。
李医生对她的转变很满意,却也没有多说,收拾医药箱告辞。
鲍书琴还亲自下床相送:“除夕夜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李医生抬手:“鲍总不必客气,您留步,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
鲍书琴从善如流地止住脚步,目送着丈夫陪李医生出去。
转回来,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儿的照片上:音音,等着妈妈,妈妈明天就去接你。
唐家,虽然房屋老旧局促,桌上也没有山珍海味,但气氛却比邵家好出无数倍。
看着春晚,唐家二老也裹了馄饨,还包了一盘饺子,零点钟声一响,外公外婆和唐家玉一起,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盘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还有三碗小巧精致的馄饨。
吃饺子是北方的习俗,吃馄饨汤圆则是南方的风俗,唐家外公外婆并不执着一种,索性都弄了一些,大家各样都吃吃,也讨个八方来财的好彩头嘛!
唐家玉道:“我去叫小西瓜起来!”
唐外婆连忙止住她:“小孩子觉多,让他睡去,明天一早吃也一样的。”
唐家玉也就作势,其实一步都没迈出去,转回头,嘟着嘴佯装委屈:“外婆心里眼里都是小西瓜,都不疼我了!”
外婆哈哈笑起来,一边端了碗馄饨塞到外孙女手中,道:“疼的,都疼的,赶紧趁热吃!”
唐家玉也就随性逗个趣,并不是吃那个小孩子的醋,更何况,她和外公外婆都知道,小西瓜只是暂养在这里,等警方找到他的亲人,他就要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说起小西瓜,唐外婆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孩子的家里是什么样儿,若是疼孩子的,找回去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是……”
外婆的话没说完,外公和唐家玉却都明白她要说什么。
被拐卖的孩子也并非都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被亲人给卖掉的,爷爷奶奶、甚至亲爸爸亲妈妈……还有一部分,虽然不至于被亲人卖掉,但家里缺少关爱,对孩子也不管不顾,以至于缺少看护被人贩子拐走……
不管是哪一种家庭,孩子哪怕找到家人,回归家庭,将来也谈不上幸福,更别说美好的命运和未来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唐家玉开口打破僵局:“外婆别担心,过完年,我就带小西瓜再去医院详细检查一遍。”
外公抬头问:“怎么,那孩子有什么不妥吗?”
唐家玉摇摇头道:“没有。就是之前去医院只检查了受伤的情况,诸如营养是否不良、缺什么东西,这些需要查一下,若是缺什么,也好及时补充一下,免得影响小孩子长身体。”
外公外婆闻言连连点头,都说这样好,那孩子精瘦,吃饭也不太好,这都被他们捡回来一周多了,丝毫没有长肉的迹象。
祖孙三人随意地说着话,唠唠叨叨地吃过年夜饭,也就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第二天天不亮,唐家玉就从后窗回到房间,楼下,外公外婆已经早起,准备早饭了。
年初一要吃春盘、吃汤圆和年糕。琇書蛧
吃春盘称咬春,寓意万事顺遂;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吃年糕寓意步步登高年年高升。
唐家玉略加洗漱,下楼帮忙。
小西瓜居然也没用人叫,迷迷糊糊自己起了床,穿着毛茸茸的睡意从房间走出来,站在楼梯口叫人:“阿婆,阿公!”
唐家玉端着碗经过,听到声音探头看上去:“小西瓜起来了!你先回房间,姐姐这就上楼帮你穿衣服。”
小西瓜揉着眼睛,脸颊红扑扑的:“我自己可以。”
唐家玉突然翘起嘴角:“好,那快去穿衣服,要开饭了。”
小西瓜答应一声,踢踏踢踏跑回房间去了。
唐家玉放下碗,回厨房和外公外婆说,“小西瓜也起了,我说给他穿衣服他还不好意思,说可以自己穿!”
外婆放下手中的活计,拍拍围裙往外走,一边还道:“小西瓜脸皮薄,你别欺负他。”
唐家玉挑挑眉看向外公,倒是把好脾气的外公给逗笑了。
早早吃过饭,一些早就熟识的街坊邻居们就陆续登门拜年了。田雯雯来的也很早,天色微亮就到了。
一进门先拱手给外公外婆拜年,外公外婆眉花眼笑地递了个红包过去。然后,似乎才想起了唐家玉和小西瓜,又拿出两个,给他们一人一个。
唐家玉有些诧异,却还是乖顺地接过来:“谢谢外公、外婆。”
小西瓜本来有些惶恐,背着手不敢接,被田雯雯接过来塞在他怀里:“长辈给的压岁钱不能不收的。你可以好好孝顺阿公阿婆作为回报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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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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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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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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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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