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温晏睡得极沉,直到天色大亮,她才被小厮的拍门声吵醒。
“阳公子,公主殿下已经来了,正等着见您呢!”
因着王爷的交代,这位驸马爷与公主尚未成亲,直呼驸马爷不当,仆从们便以“阳公子”相称。
温晏昨夜饮多了酒,此时头脑昏沉沉的,在床上坐了片刻方才缓过劲儿来,手忙脚乱地盥洗换衣。待她收拾妥当来到竹漪轩时,赵映珠已经喝完了半盏茶。
身着华服满头珠钗的少女正等得有几分不耐烦,面前忽地出现了那抹她朝思暮想的身影,目光不由地直勾勾地盯着那略显单薄的俊俏少年,赵映珠语气里满是欢喜:“阳公子!好久不见!”
温晏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朝她作揖道:“下官见过和安公主。”
谁知赵映珠当即皱眉娇斥:“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安哥哥你唤我映珠就是了。”
安哥哥……温晏额角抖了抖,脸上的笑差点儿没绷住,她暗自掐了掐掌心里的软肉,压低嗓音道:“殿下闺名岂是我等粗人可以叫的,下官怕唐突了殿下。”
赵映珠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锦衣英俊的青年出声打断,来人正是赵九卿,他站在温晏与妹妹之间,温声笑道:“映珠,你无需急躁,往后你与阿安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他这一句话就把脾气急躁的小公主给安抚了下来,赵映珠唇角微弯,歪着头笑嘻嘻道:“王兄说得对,反正皇帝哥哥已经赐了婚,阳公子是我板上钉钉的驸马,是怎么也跑不了了的。”
温晏额角流下一滴汗来,她当然明白皇帝安排她住在瑾王府的目的——想让她与公主多多相处培养感情。
一方面她整日里面对着瑾王确实更容易露馅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三个月对她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摆脱驸马身份、逃离京城的机会。
公主想与心上人谈情交心,只要她表现地不讨公主喜欢,时日久了,公主对她的那种基于英雄救美的浅薄的喜欢,应该也会自然而然消散了罢?
不过这当中她也要把握好分寸,万一惹恼了公主,不能全身而退不说,可能还要把家人给搭进去,那她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心思回转间,温晏已然有了对策,她故意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殷切地给赵映珠斟茶,笑吟吟道:“殿下说笑了,卑职乃一介武夫,能承蒙皇上天恩赐婚于公主,已然是天大的福分,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逃跑的心思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动听诚恳,连她自己都有些被感动到了。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赵九卿,却见他唇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温晏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收敛了一些言辞,暗忖瑾王脸上为何是如此神情?
难道是在嘲笑她说的话太过虚伪?但见公主微微泛红的小脸,很明显这话她很受用啊……
“安哥哥不必过谦,你当日救了我,映珠自然铭感于心,再者说我也从皇帝哥哥那里打听到了,你在西南战场不仅英勇善战,还曾经救过镇南将军呢!”
“安哥哥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就有如此成就,是很多人都比不过的呢!”
“呵呵公主过誉了,那些都是谬赞,夸大其词、夸大其词了。”
“怎么会,我还亲自去拜访了镇南将军呢,他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我听得可开心了。”
温晏没想到这个小公主对她的兴趣如此浓厚,碍于有赵九卿在场,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殿下今日来找我,可是要去游湖?”
赵映珠点了点头,“对呀,今日惠风和畅,最适宜游湖,安哥哥可曾用过早饭?没有的话也不要紧,我着人在画舫上备了点心和果脯,准保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那我就在此多谢殿下了。”
赵九卿坐在一旁品茶,见两人互相客套着,半晌后方慢悠悠开口:“时辰不早了,你们要是再聊下去,我们就只能游湖欣赏夜色了。”
温晏看了看他,见他仍是昨夜那副神情——仿佛随时都要羽化登仙,疏离而俊美,但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同,好像是……多了一股子阴阳怪气?
她一头雾水,与赵映珠一前一后地出了竹漪轩,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数辆马车跟着一众仆从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径直出了瑾王府,直奔荷境湖而去。
荷境湖位于京城东侧,湖面宽广,风景秀丽。
正值春日融融,鹅黄绿柳堤下三三两两春游的行人,悠悠然泛舟湖上的琳琅船只,与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共同交织成一副静谧生动的《游春图》。
许久未见如此壮阔怡人的景致,温晏灵巧地跳下马车刚准备往前走,忽地顿住脚步,脚尖一转走向了公主所乘的马车。
湖蓝色绣有万寿菊的车帘方一掀开,赵映珠便看到少年那张泛着麦色的俊脸,饶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但奇怪的是,每次她见到阳安,她都忍不住脸红。
阳安不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但却是最吸引她,让她最想贴近接触的人。
温晏立在车下,笑盈盈地朝公主伸出了手,“殿下当心。”
曾经在马术比赛中不止一次拔得头筹的赵映珠,此时却忽然变得娇气起来,她羞赧地瞧了少年一眼,似是挣扎许久,之后才伸出了一只青葱玉手,指尖搭在少年的手腕上,徐徐下了车。
一旁冷眼旁观的赵九卿嗤笑一声,不明白妹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如此喜爱。
若论外表,阳安俊俏是俊俏,不过个子矮了些,人也过于瘦弱,若论出身,他就是来自扬州的一个穷小子,无权无势无背景,全靠着那点子在战场上靠命赚来的军功,才有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因为他救了她,所以妹妹便倾心于他?
赵九卿暗自摇了摇头,还是年龄小没见过世面,要不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下了呢?
昨夜与阳安在屋顶上饮酒,见他虽然酒量不行,酒品倒是还不错,喝多了还是和正常时一样,要说区别……赵九卿微微眯了眯眼,看着不远处殷切搀扶妹妹游玩的少年,唇角不由地勾了勾。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一幕,皎洁月光下,少年的脸泛着酡红,她脚步虚浮身形微晃,纤细洁白的手指在腮边点了点,语调破碎:“你、你一个大男人,长那么美做、做什么?”
他不禁轻笑,拍了拍她过于瘦弱的肩膀,“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早点回去歇息罢。”Χiυmъ.cοΜ
但她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跤,赵九卿下意识地拉住了她,两人挨得极近时,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不是衣裳上的熏香,更不是脂粉香,清淡宜人,似是天生如此。
他略微愣神,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身上也会自带香气。
“王兄,快来,我们要发船啦!”一道娇柔的嗓音唤回赵九卿的思绪,他一抬头,见湖岸码头边立着两名少年男女,穿绯色裙衫的少女紧紧挨着蓝衣俊俏少年,娇妍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
看上去,是非常般配相称的一对。
他不由地一怔,顿时加快了脚步。
下人们深知公主喜好,备下的游船不仅宽敞明亮,雕饰精美,坐榻上还放着质地柔软绣工出众的垫枕,檀木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和果子,一旁的小火炉滋滋燃烧着,炉上正烫着酒。
温晏嗅了嗅,暗叹道:果然还是皇室中人懂得享受,出门游个湖都如此阵仗。她目光远眺,只见湖面碧波荡漾,清澈澄净的水面上不时地跃出几尾游鱼,极为活泼可爱,岸边柳烟鹅黄,远处的青山隐现,与这绿玉酒倒也十分相称。
赵九卿坐在主位上,她推辞再三,最终还是与赵映珠打横对坐,简单用了些点心,温晏本想喝点白水,却见赵映珠一招手,自有一名年岁不大的绿衣小丫鬟过来伺候倒酒。
见那盏成窑斗彩莲子酒盏渐渐满了,温晏不禁舔了舔唇,很没底气道:“公主,我不擅长饮酒,这些就够了。”说着,她迅疾地握住酒盏,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了眨,猝不及防地见赵映珠倏地红了耳根。
温晏:“……”
她,好像没做什么罢?
“安哥哥不用怕,映珠也不是想为难你。”对面的少女娇怯地看了眼温晏,垂下眼睑,“不怕安哥哥笑话,其实是我比较好酒罢了,所以才在船上备了这么些酒。”
赵九卿笑吟吟地看着温晏,道:“映珠说的没错,阿安,你大可放松一些,不必如此拘束。”
能放松谁又想一直紧绷着呢……因为身怀秘密,温晏只是笑了笑,挺直的脊背稍微松懈几分,但言辞举止间仍十二分注意。
若被人发现她女扮男装去从军,不仅谋得了一个将军封号,还被赐封为驸马,不说大齐的律法如何,单就眼红嫉妒她的人就可以让她全家都跟着蹲大牢。
温晏没得选择,只好尽力破坏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好感度。
“嗳哟——”她故作惊讶地起身小跑到船头,看着不远处高耸的观音神像大声道,“这里还有观音像呢!”一副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模样。
赵九卿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穷酸。
赵映珠则满脸欣喜地跑到温晏身边,津津有味地跟她说起了神像的来龙去脉。
许久之后,眼前的酒盏空了一次又一次,船头并肩而立的两人还未回来。赵九卿盯着两人的背影,眸光微敛,没来由地,心中一股莫名的烦躁。
是厌烦阳安?还是厌烦妹妹如此粘着一个陌生男子?
瑾王赵九卿自认还是一个正常人,对妹妹从未有过其他想法,他看着那抹比妹妹高了半头的身影,隐隐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或许正因为这点子熟悉感,他才会鬼使神差地让人提前酿了甜樱酒,才会莫名其妙地拉阳安上屋顶上饮酒。
明明,外界对他的评价都是笑面虎,冷情冷性之类的。
他何时变得如此热心?阳安在京城适应得好不好与他何干?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妹夫”之名,他没必要也不至于做这些事。
还不待他寻出头绪,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啊——湖里有死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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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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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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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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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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