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试图去掀被子,亦没说话,只是在她低声哭泣时,抬手摸摸鼓起来的被窝,顺一顺她的肩膀。
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要面子,既然她都自己选择盖着被子,那又何必去掀了她的安全感,打破她当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无形的屏障。
好在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哭一会儿,便慢慢停了下来。
叶衎拿来纸巾盒,敲了敲她的肩膀。
“要纸巾吗?”
“要。”被子里面的声音更闷了。
被子边沿轻轻抬起一条缝儿,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朝空气晃了晃。
叶衎无奈地笑了下,将纸巾盒搁到她的手掌心上。
想到她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进了医院到现在为止都输的营养液。
“饿不饿?”他又问。
“不想吃……”她把手连带纸巾盒收回去。
一点食欲都没有。
叶衎却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低声哄她说:“我让人买了点很快就能吃完又顶饱的,吃一点吧?”
很快就能吃完又顶饱的。“还有这种东西?”黄烟郁闷道。
“玉米。”
“……”被子里的手动一动。
“甜玉米。”叶衎补了一句。
“好吧。”她闷闷地应了声。
应的这一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有个人正在为她的身体而担心。
叶衎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多是复述医生的话,高烧未退,手腕的伤要保持清洁,其他外伤擦伤保证清爽,环境卫生即可。
黄烟一把掀开被子一角,眼神好不哀伤地看着他:“我可以去看看明姝吗?”
这回哭腔浓重,拖长了声音,可太委屈了。
她的头发折腾地乱糟糟的,有几绺发丝糊在脸上,其余散逸在枕头上。脸颊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因为被子闷红的,因为纸巾擦红的,因为哭红了。
叶衎张了嘴巴,喉口堵了很多话,动了动,只说:“她的家人正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m.xiumb.com
姚明姝,由于大量液体进入呼吸道和气体交换而引起的死亡。
享年十九。
黄烟看懂了他的眼神。
不死心。
“然后呢?”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叶衎放弃了,知道她等不及,“等你吊完水。”
黄烟点点头,答应了。
双人病房里安静下来,另一床的被家属硬拖出去晒晒了,还没回来。
黄烟的眼睫毛被眼泪浸湿了,和多数女孩夹得弯弯翘翘地不一样,她的睫毛黑得又长又直,半垂着眼睑,像是刷子一般盖下来。
衬得她此刻安静不动声色的神情,宛若在生闷气。
没过一会儿,民警和民宿的服务生走了进来。
服务生放下手头买的东西,对叶衎说:“衎哥,这俩位警官说要给黄小姐做笔录。”
“可以吗?”叶衎扭头看向黄烟。
黄烟点了点头。
叶衎帮她提高了床架,又垫了一个枕头,让她半躺着舒服一些。
临出门前,他对里头的人说:“尽量快一点,她还在发高烧。”
黄烟还从来没因为受凉而发高烧过,这次是由于体力几乎罄尽,体力不支而抵抗力下降,导致发起了高烧。
叶衎在走廊上的排椅坐下,回想着这一天天发生的事情。
他总觉得这件事还环绕着团团迷雾。
不到十分钟,没等他捋清楚,民警就出来了。
“好了吗?”他站起来,看着两位民警。
民警点了点头,说:“我们后面可能还会再来。”
他的笔录就在刚才进病房之前做过,这会儿送别了两位民警之后,立马回到了病房。
没想到人这会儿又窜回了被子里,兜着头,除了几绺散在枕头上的发丝,其余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
叶衎捻手捻脚走近,小心而不发出声音的来到床边。
“怎么了?警官们说什么了吗?”
他在椅子坐下,拿过刚才服务生买来的食物。
打开,取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玉米杯和勺子。
没有回答。
这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这时护士进来给她换瓶,她亦是颤颤巍巍地从被子里伸出手,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能总在里面憋着呀。”护士换瓶的时候,见她一直躲着不出来,说,“小姑娘,你头发一直都没吹干,刚才你昏迷过去了,你男朋友不好吹后面的头发,现在赶紧出来吹一吹吧,头发还湿着,这么枕着闷着不好,滋生细菌。”
回应她的是,床上的人抱紧了被子。
叶衎光是看着,就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姿态。
“你忙去吧。”叶衎头也没抬,对护士说,“我劝她。”
待护士走后。
叶衎重新坐了下来,慢慢想通了一些事儿。
他放下玉米杯,对着那团床被说:“见你的朋友去吗?”
一开始还毫无动静,半晌,她才掀开被子坐起来,点了点头。
眼睛红的不行,又哭了。
哭得无声无息,哭得梨花带雨。
黄烟抽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长发勾到耳畔之后。
“先吃点东西吧。”叶衎说。
她还不太愿意。
叶衎又说:“你走不动。”
黄烟不服软,平静地扫他一眼,彻底掀开被子,下了床。
果不其然地膝盖一软,塌下肩膀,就要跪下来。
好在叶衎眼疾手快,将她扶起来,坐到床边。
这回叶衎没再说话,将玉米杯和勺子放到她手中。
这回黄烟亦没再拒绝。
叶衎拿来吹风机,让她自己坐在床边吃玉米,他来给她将头发吹干。
她已经不哭了,只是沉默地进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快。
一杯玉米下肚,叶衎也已关掉了吹风机。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一件外套,从里翻找出了一个物什,走到黄烟身边,递给她。
那是她的上弦月簪。
黄烟陡然一愣,接过来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掉在了楼梯口。”叶衎言简意赅道。
难怪……
黄烟心想。
她还以为是那些人贩子拿走扔掉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凶器。
黄烟五指梳了梳长发,边等待这一瓶水吊完。
高烧使她昏昏欲睡。
叶衎拉起被子,披在她肩膀上。
黄烟随之倒在枕头上。
“先做好心理准备吧。”叶衎亦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什么心理准备?”黄烟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那种预感又来了。
他有一种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的能力。
黄烟怀疑他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
“不是在内疚吗?”
果然,他知道了。黄烟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她讷讷道。
“李峥谦派人跟了你一路,这你知道吗?”叶衎反问。
那天晚上他还诧异李峥谦为何出现在大理,张老板来找一个小喽啰算账,是他的怪趣味,李峥谦也在场怎么想都不合理,但那时他不感兴趣,没想到现在竟然对上了。
──老张公供出来的人除了老礤,李老兆,还有一个从李老兆那儿听来的人名,李峥谦。
后来叶衎一查,李峥谦有个不动产在他们开往的小岛上。
李峥谦。
听到这个名字,黄烟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又摇了摇头。
她说:“我不知道他会跟过来。”说着,她双手抚上了脸颊,盖住脸,痛苦地懊悔着。
输液管中的液体倒流,手背的针管开始导出血液。
叶衎连忙将她的手放下来,握在手中检查着。
好在放下来就正常输液了。
“他是谁?”叶衎问。
“……我以前的小学校长。”黄烟闷声回答道。
“他为什么找你?”叶衎轻轻揉着她过于冰冷的手背,想过一点热乎乎的温度给她。
“……”
黄烟沉默了。
“不想说就算了。”叶衎安慰她道。
“但是你也能猜得出来对不对。”黄烟平静地看他,双目暗淡有光,却不复从前的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我能猜得出什么。”叶衎笑着自嘲道。
“那就是可以算出来,是吗?”黄烟几乎是以一种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在说话,“我记得那把伞,你给了我吊牌,上面写了房间号。”
“……是误会。”叶衎叹了口气,“那个是……”
说出来更糟糕了,总不能说是过路的小姑娘给他的吧?那他得是什么心态才收下来的这个吊牌。
“你为什么给我吊牌啊?”黄烟偷偷凑近了一点,一双大眼睛探究性地盯着他。
“……”
“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算出来了,心里想着,这个女生命不好,说不定会死,给她个吊牌,以后顺着这个东西去找她,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全尸,可以帮她超度……”
“我没那么神。”叶衎打断她的话音,笑了笑说,“我那时候根本没你的生辰八字,怎么可能算出来你有血光之灾。给你吊牌想以后找到你,这个你说对了,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
这句话真假参半。
真相是他后来在网上登记入住页面看到这群人的身份证件……
黄烟有一点猜对了。
他的确算出来她有血光之灾。
这世界上有一种幸运,是美的不可方物。
这世上还有一种不幸,是没有保护美的能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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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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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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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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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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