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婆婆见过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只有在坐月子时与她待的时间最久,印象中她也是和我一样,留着齐耳短发,喜欢穿着有点小不太合身的衣服,胖胖憨憨的样子还有些富态,只是她还有那么点强迫症式的神经质。
当初不知道她的痴傻是因为年轻时失去过一个女儿造成的,只记得初见时因为下雨,她一个劲的给我塞脏毛巾,嘴里不断重复着:
“快擦擦,快擦擦。”
我收下后,她转头就忘了,又去拿一块塞给我,还是让我快擦擦,直到我手握七块毛巾之后,家里再也找不出毛巾来了,她才不给我递毛巾了。
这一举动让第一次上门我很震惊,一度怀疑自己真的有勇气和这种婆婆相处吗?
再见时,是老公奶奶过世,她将屋内奶奶用过的东西,一件一件抱出来递给我,嘴里念念有词的反复嘟囔着:
“死了,扔掉,都扔掉。”
我更是被这话震惊到一度想逃走,老公更是用老人在村里没见世面有些木讷这种特别敷衍的理由搪塞我,不愿意告诉我婆婆当时是有病的。
我曾经想尽办法与她减少接触,因为我们两个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我问她吃了吗,她能回我衣服还没洗马上去。
后来我能略微理解婆婆的转折点是因为我也有孩子了,当时正在做月子,婆婆突然走进屋内,难得的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轻飘飘的就像飘进屋里来的一样,这与她平时干点什么活都大张旗鼓的闹腾出动静来截然相反。
她就坐在床边,看着淼宝有些直愣的问我:
“这是你孩子啊!”
我当时被她悄无声息的突然进屋吓到了,非常暴躁的回了一句:
“这是你孙子!”
“哦,你都有孩子了,娘还以为你在下面没上来呢。”
我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完全就是被我婆婆阴森的回复吓傻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老公过世姐姐的存在,我第一反应是她要害我,我接着就闹了,闹着跟老公出去租房子住,老公这才迫于无奈告诉了我他姐姐的存在。
婆婆一直没把我当儿媳妇,而是当女儿了,她一直自责懊悔当年没早点发现女儿掉水井里了,只要早发现一会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知道真相后,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有了孩子后的感同身受,同情她失去女儿的难受,想去了解她更多,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写作时能找个原型,我开始了补偿式和她沟通,什么都问她,什么都要和她聊,我想知道有关她的更多。
但出了月子,我们就去了外地,没多久婆婆就因为干活时蹲太久起太急,晕倒在地里头,被诊断为小脑梗塞。
从病发到离世只过去了三个月,我们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她就在自己的梦里离开了。
公公通知我们的时候,我还是懵的,原本说好了第二天是要回去看看的,结果成了奔丧。
如今老公再提起他娘,我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很薄凉,年少时的母亲早逝让我不太理解他这种思念,可又因为我了解过婆婆的一生,我又想去与他一起追思,但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能给他的只有把肩膀借他。
这不是搞笑画面,我们两个身高差不多,甚至我因为生病,在身材上比他长得还壮了一圈,因此他靠在我肩膀上一点也不违和。
“你这说崩溃就崩溃,真的比我还敏感,该不会是被你姑拿来的那个什么设备给电傻了吧?”
“没有,如果今天不是我姑跟你闹,而换做我妈,我真的还能处理好吗?”
“切,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今天处理的也不好啊,稀泥都没和明白。”
“那是因为她是我姑,不是我娘,要是我娘……”
“她不会和我吵的,我也不会和她吵的,你可以放心了。”
“也是,你们确实不可能。”
“你现在心里舒服点了,能分享一下想你娘什么了吗?”
“她不会烙饼,我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糊饼或者夹生饼,她很爱摔跤,下田摔,倒水摔,骑车摔,连走路都摔,几乎每次回家身上都有泥渍,连问都不用问,十有八九又摔路边排水沟里去了。
她什么都能吃的下去,家里菜做多了,她硬撑着吃,一家人的剩饭,里面但凡有块肉,她都舍不得喂狗,非要自己抢着吃,种的土豆多到卖不出去,她顿顿吃,仿佛不吃土豆她就会死一样。
她的衣服永远是小一号的,还都是她和爹刚结婚时从娘家陪嫁来的,买新的她就当压箱子底的宝贝,对旧衣服永远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穿了又穿不忍扔,你给她的见面礼,过年礼,她全用布包起来半夜偷着爬起来看看丢没丢。
她心里明明忘不掉我姐姐,第二年还是要了我,我小的时候她就没尽到过当娘的责任,永远在地里待着为一家人忙活,而我身边永远是奶奶,可我现在就是想她。
唉,你哭啥?我这讲这一切的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哭了。”
“去你的你没哭,你没少哭,你看看你衣服都湿了。”
我从没想过老公会如此思念婆婆,再代入婆婆的一生,我居然听入戏了,非常不争气的哭了。
我被老公揭穿时,还嘴硬的把鼻涕抹他身上。
以前村里的女人那是被当成牲口使唤的,嫁人就等于是给夫家增加劳动力。
特别是婆婆这种有点胖憨的女人,那简直是受气包般的存在了,在老公的描述里,她就是收拾残局的垃圾桶,她不是不想穿新衣服,而是她从内心里觉得自己不配,那是好东西,一定要留到最后。
老公可能觉得没什么,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我听到的是一个女人的成长史,为什么摔跤,她一定是有脑梗前兆了,但一直没被重视过,她在隐忍,隐忍了一辈子,连最后的住院都只是住了十三天而已。
我越想越难受,结果最后明明应该是老公想娘想到哭,反而哭到肿眼的人是我,因为我刚开始哭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对了,你说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娘叫什么名字呢?嫁过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知道你娘的名字。”
“我想想……她就是娘啊,从没正式告诉过我这个做儿子的她叫什么名字。
但村里人都管她叫大英子,连我也以为她叫英子,哪怕她在庄里生活办保险,去住院,被火化,都是熟人办的,所以我一直也没机会知道她的名字,直到去户籍科给她办销户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再熟悉不过的户口本,原来我娘的名字里没有英这个字,她叫陈红娥。”
听到婆婆名字的一瞬间,我彻底泪崩,嚎嚎的哭了半个小时,一想起那三个字,我脑海中就想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离家外嫁,婆媳不合,女儿早夭,被迫传宗接代,儿子住院,自己担下罪责,儿子离家,默默思念不敢多说,一生都在被人叫着错误的名字,那一个又一个的点,完全让我控制不住,中途哭到差点背过气去,哪怕是我当初在婆婆的葬礼上,我都没有这么共情的哭过,我突然就懂了她的一生,卑微却又坚韧,以自己的不断退让换来了一家平安。
哭了一夜的代价就是第二天我双眼肿到睁不开了。
老公又抱着他的海蜇加石头出门了,据说昨天生意还不错,海蜇一包没卖,蚕蛹多出来的三包全卖了。
可在我问他价格时,老公特别痛快的告诉我:
“三块五一袋卖的。”
我当时如同五雷轰顶,恨不得给他两巴掌,难怪卖光了,他是真敞亮啊!我们赔了!
“亲,我进三块七一包,大克数270克的,一袋顶两袋呢!你按180克一袋零售的价格给我卖了?你是不是找打!”
“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赔了,我还觉得自己卖的好很厉害呢!”
“呵呵……你人才!当我没说,你开心就好,我权当养了个少爷!”
赔都赔了,我再跟老公闹是没啥意义了,反正海蜇他知道多少钱,应该不会再卖赔了,接下来我只要安心在家等待着他凯旋而归就好了!
可惜啊,我想法太天真了,我居然天真到相信老公是什么商业奇才?他就是一个被我宠坏了的孩子!
海蜇八块钱一袋!他知道怎么卖,对方说十五块钱两袋,他也明白是让了一块,但对方说只带了二十块钱,你也别找了,二十块钱给我三袋吧。琇書蛧
老公当场同意,非常痛快的打包收钱送对方离开,事后他一算六块六一袋没毛病,可我进的金额比这个数多啊!
直到老公回家跟我对账时我才知道,他卖了,又好像没卖,钱套现回来了,可比出去的又薄了几分,我看着手中仅有的二十块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未来的家徒四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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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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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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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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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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