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渡生提溜住程因的衣领子,拎起程因慢悠悠地回乌脚巷。
程因脱口而出,“大兄弟,你拎死狗呢?”
刚到上午十点,乌脚巷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了。不少客人已经慕名找到巷子,神情麻木,带着不知所措。
“火葬场有规定,不让用纸棺,有别的吗?”
“那玩样烧起来糊底,不好铲。哎,行吧,您挑挑。”
“别人说,今天是我老公做七的日子,也不懂。”
“香两捆,蜡烛四对儿。小嫂嫂,心意到了就成。我给你说说怎么个规矩,拿手机记下。”
程因开铺子,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店门口站着位老客,程因连忙招呼,“来啦。算日子是你老婆儿子三十周年。”xiumb.com
“前几天,她托梦说小孩在地下不好好学习。让我想想办法,皮的很,拿他没办法喽。到哪儿都不给她省心。”
乔渡生开铺门,程因捡了七八件东西,元宝纸钱衣帽箱,顺带放了几件小玩具。放着,放着,感觉把什么事给忘了。
“我这铺子里也没有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这样,我现成给您做一套。”
随手从边上扯下一打白纸,工工整整在封面上写上三年高考的字样。圆锤子在白纸上打出一排小洞,用粗麻线穿到一本书的模样。
“老哥,小孩儿调皮很正常。我刚机做了一批游戏,要不给带他一个。不贵,三十,再送一本编制宝策。在地府里头考考编制,万你老婆考上了,阿姨也跟着享福。”
“谢你吉言。”
明知道是假的,两人却说的煞有其事。
送走老客,还是感觉怪怪的。
“我去,宝宝和老黑蛇还在冰箱里。”
乔渡生素来不怎么喜欢鬼娃娃,对老黑蛇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碍于程因,忍着没开口。
冰箱一开,鬼娃娃冲出来,对准程因一通挠。乔渡生甩过去一根哭丧棒,打向鬼娃娃的小手。
“呜呜呜,爸爸坏,大坏人。”
掐头去尾,把他跟乔渡生在酒店逍遥快活的事去掉,着重说自己被车撞,进了医院。程因卖惨到,“爸爸病了,在医院里头。爸爸不是故意忘记宝宝的,对吧,阿生。”
鬼娃娃信以为,钻出冰箱,绕着程因转了一大圈,皱起小脸。
“爸爸,骗人不是好孩子。”
老黑蛇怕乔渡生,缩在冰箱里,谁知道碰倒了乔渡生的可乐。
“俺不是故意的,不许打俺。反对家庭暴力!没用的东西,拿了俺的蛇骨真身,还能让车撞。赶紧给俺点俺差点把这小鬼娃吃了。没事就赶紧上供,要十八块那个香。”两柱香,饿得
假装感动地擦两把眼泪,辛苦一场,没白养。程因刚要点香,又来了客人。
“小哥,舅舅过身,去祭拜要买什么?”
程因往老周家的铺子一点头,“那家,
条寿被。”俺往来乌脚巷,从来没有喜庆事。巷子铺的是青石板,人走上去,哒哒哒的响。人人沉默不语,满是哀伤。这条巷子好像死了一般,沉寂灰暗。
“世人皆疾苦。”
程因听不得乔渡生矫情,指自己,“哪个来救苦救难,救救我这穷鬼。”
一个小年轻进店前,犹豫好半天,嗓子沙哑,“老板,”
低头发现手里抓的缠在黑纱没有取下,连声道手,拧开铜扣,将黑纱藏进口袋。
“没事,我不讲究这个。哪位贵人,过身多久,置办什么物件。”
顺手从货架底下抽出板凳,踩上去取货架上最高层的白灯笼。
“是姐姐,远方堂姐。”
程因有口无心地应付,“噢,那还挺年轻的。”
半个杭南城的身后事都由乌脚巷承办。见多了,也没什么感受。
程因随口惋惜两句,“阿生,拿个过仙桥。金童玉女要不要,再送你一架过魂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麻木地拉出货物。递给小年轻。乔渡生路过,手肘抵住程因,避免得他摔下来。
“原来是这样。哎,我姐姐喜欢玫瑰,能不能给她扎两个花篮,要大红色的。”
白事不用大红,是行规。民间最忌讳白事上出现红色。程因委婉地表达了意思,扎是可以扎,不过,尽量还是避免用红色。
“红色好啊,活力大气。看你的年纪,你堂姐还没有出嫁吧?”
小年轻摇摇头。
“想给你姐姐办喜丧葬?”
所谓的喜丧葬,字面意思,丧事喜办。一是老人寿终正寝,无疾而终。二是办冥婚。亲属希望未婚男女在地下有个照应,拉个阴媒。
“不是喜丧,用红的不太适合吧。你要不先问问家里大人的意思,再做决定。”
小年轻听不太懂,疑惑地摇摇头。
“方捆纸,小泡纸,打眼烧纸,金条元宝,纸被褥,大小23件。年轻人喜欢热闹,要不,再给你姐买个手机带路由器,驴牌包包也有。姐姐拿驾照没,洗衣机,电视,冰箱,空调,录音机,汽车,现货。”
程因走到一台纸扎小汽车跟前,打开车门,方向盘,座椅,各种小细节活灵活现,除了不烧油,与真汽车无二。
“还没.....”
乔渡生在程因骂娘前,护住程因的腰肢,抱下凳子。程因此刻心里肯定在大骂,娘个西皮,跟老子开什么东还太死洋玩笑。没事,这么赶趟。
“还有莲花。”
程因终于忍不住暗戳戳地来一句,“我这儿是纸扎铺,不是庙。莲花在观音座下,您上灵尹寺看看。”
莲花没有,白莲花有一大坨,在你跟前杵着。冲乔渡生比个爱心。
“不是真的那种,就是纸折的。”
小年轻半天说不清是什么,比划出一个形状。着急地打量四周,指着店里的元宝山说到,
“对,就跟这个差不多。”
程因实在不想跟这人胡扯下去,有毛病吧,谁家姐姐喜欢拜死人的东西。
“有,我在她房间看见过一个。”
纸莲聚宝盆是祭祀用品,怎么可能会有人藏在家里。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我擦,你他妈到底是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你们家在客厅修坟头啊,还是在厨房放棺材。作弄人,你也不挑个地方,信不信,老子送你去杨永兴那儿电一点。”
小年轻没想到遇到这个出口成脏的老板,焦急地解释,他没有开玩笑。
“老板,你店里有多少,我买多少。”
程因看他的模样,确实像家里头有人过身。可他的行为也太奇葩了。于是留心多盘问几句。
“你姐姐,堂姐多大了?出什么事了?”
“二十八。事儿?你难道不知道。”
生意送上门,没理由不做。程因使唤乔渡生拿二维码,提醒到,他今天改规矩,先付钱再配货。
小年轻走了七八家店,只有程因这一家卖这种纸莲花。其他店的老板说,这是老板的独门手艺。起初他还不信,找一路,没有一家有同款。眼前的小老板一定就是要找的人。
“你不太像。”
程因没好气地偷偷跟一句,“我看你是个四不像。”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你家的伙计倒是没差。”
程因是个粗线条,压根没听懂话外之音。乔渡生几次提醒他,这人话里有话。程因没当回事,收拾好纸莲聚宝盆,装进纸板箱。
“放心拿!路上再颠簸,绝不会散架。要是散了,您只管找我赔钱。”
小年轻张张嘴,想说,又没说。
乔渡生索性拦下他,问个究竟。如今事事都要小心,不能放一丁点疏忽。此人心中必有难言之隐,想对程因说,却不知为何不能说。
“有话就说,机不可失。”
“你姓程,叫程因,对不对?”
程因没闲工夫,私以为这是个找事的。先买大红花,又要纸莲聚宝盆,现在还查上户口了。暗示乔渡生别拦他,有多远,让他赶紧滚多远。
下了一番决心,几次没能顺利说出来。
乔渡生不温不火,耐心等着他开口。程因急了,差点拿哭丧棒揍人。
“您的东西都装好了,慢走不送。”
程因背过身,做驱赶的动作。钱已到账,其它事,不关他的事,爱咋滴,咋滴。
走,走,快走。程因迫不及待地抱起纸箱子,丢到铺子口。连客套话也不说了,只求这位贵客赶紧走。指不定一会儿,又惹出什么大事。
“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有几个小姑娘觉得你帅,假装来买东西。”
程因憋着笑,他这儿是纸扎铺。最后让几个小姑娘一人买了一对儿挽联回去。
乔渡生纠正到,“本尊的墨宝,并非所有人都有机缘得到。”
小年轻去而复返,大喘一口气。
“我堂姐姓毛。毛湘湘,跟你相过亲。”
程因再三确认,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话。几天前,毛湘湘的老妈还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跑到他店里逼亲。他在病房里头躺着,毛湘湘还来看过他。活生生的,怎么可能。
拉过一根招魂幡往小年轻头上砸,“再胡说八道,程小爷我把你脑浆子打出来。”
小年轻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你不信,自己去湘湘姐家看看。”
程因以为又是那帮老娘们想出来的逼婚招数,试探到,“湘湘在哪里上班?”
“你怎么还不信。我姐姐要死了,病得快死了。你个负心汉,大渣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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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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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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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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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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