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天瑞大力拍打程因的肩膀,这小伙打小不让人省心。
程因造此劫难,心性得到极大的提升。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那是因为,小时有父母遮风挡雨,大了有人嘘寒问暖。如今他还未长成大,替他遮风雨的人已经倒下,往后只有自己坚强面对。
程因打起精神,规规矩矩地给众位前来帮丧的人鞠躬致谢。
“这七天要辛苦大家。”
程因以前不太愿意接受家里的纸扎生意,各种门道,只知皮毛。但从小耳闻目染,对殡葬丧事了解诸多。
民间办丧,一天敛容,一天停灵,一天出殡,三天时间足够处理后事。算今日的日子,出殡逢单不逢双,正巧又是个不宜下葬的日子。因此,要多停四天。
程因有私心,想多争取几天时间,他想弄明白,无缘无故怎么就出事了。程因有股气,他怕自己到死都合不上眼。父母的车祸是真,导致车祸的原因却无迹可寻。
老瘸叔闻言,果断拍板,“五天!”
一时间,一老一小再度抱头痛哭。
“小因,到此为止,你爸妈这么做是为你好。”
程因嘴倔到,“没爹没妈的孩子不如草,我怎么能好。”
老瘸叔一声哀叹,“叔老了。”
老瘸叔是传统类型的大家长风范,平常板着张脸,训起程因从不留情面。有时候,程因贪嘴,多吃了别人家一块糖,老瘸叔也会拿棍子重重地抽一顿程因。对于程因的教育,往往充当着唱黑脸的角色。m.χIùmЬ.CǒM
该疼时,老瘸叔倾尽所有。程因小时精力过剩,晚上不爱睡觉,一粘床就哭。老瘸叔背着程因绕着乌脚巷一圈圈地绕,从晚上九点绕到凌晨两点,直到程因睡熟。
在程因心目中,老瘸叔代表了这个家的权威。如同一座大山,不可撼动。老瘸叔一句老了,程因当场傻眼,他的天塌了,他的地垮了。
程因傻呆呆地捧着老瘸叔的手,许久点下头,“好!”
稀里糊涂地接手纸扎铺子,程因望着铺子里的货品,只懊悔父母在的时候,没有多学几手。老瘸叔宽慰他,“你爸爸当年还是跟我学的手艺,一切都来得及。”
程因哪里知道,人生没有那么多来得及。
“白蜡烛,香十捆,黄纸五大打。金银箱二十四对儿,引魂灯两盏,魂蟠若干。”
“孝子衣在哪儿?办事慌慌张张,去老周那儿拿套新的。”
“芝麻杆还剩几捆?”
“你们几个干站着充门神?没点眼力劲,自己找活干。”
“潘飞,把瘸子叔扶到楼下,休息休息。”
“程因,你给拿个主意,看看具体怎么办丧。”
办丧抛开仪式感,本质上很俗气,横竖离不开钱。
黄老道挥舞银行卡,“安排个人当会计,记账。”不等庞天瑞开口,银行卡塞到庞天瑞手里,“行了,归你了,支出一律归你管。程因,这卡,密码多少?”
程因对家中财务一概不知,但清楚财政状态不佳。黄老道郑重其事地交接完银行卡,冲程因打了个OK的手势,你懂的~
“大操大办?简办小办?”
大操大办花大钱,程因本来就反对把一场丧事鼓弄得比喜事还热闹。黄老道递过来的流程表上,大大小小安排了十几个节目。
早上八点半到十点,赵丹丹哭丧,曲目《孝子哭亲》
十点到十点半,锣鼓班,锣鼓镲铛全套打。
十点半到十一点,穆健康唢呐《哭皇天》,穿插妙玉娥现代歌曲演唱《父亲》
十一点半开饭,两点半接着奏乐,接着唱。
程因差点没把流程表塞黄老道嘴里,让他吃了。
黄老道振振有词,“外头请一个得花一千多块,顶半个月工资。现在一分钱不要,咱们该知足。”
程因懒得骂他,指着门,往黄老道自己滚。
黄老道十分厚颜无耻地表示,“小孩不懂事,一点不知道勤俭持家。也就这一回,能占便宜,这趟叫试用。下次,老瘸子没了,你再请,没个大几万,还叫不到。”
程因没好气地怼话,“等你明天死了,我给你雇一整套。”
黄老道手指并拢,一撮,“不,不用。”
程因以为黄老道是知道错了,羞愧。冷哼两声,别过脸,拿定主意要简办。
“雇那玩意儿干啥,我到时候躺在棺板板里,用不着。老道叔跟你商量个事,你现在就把钱给我,就跟,对,银行卡透支一样儿。到那天,剩几块,你给我办几块的丧。要没了,”黄老道一为难,“你就再借我几百,把我往火葬场一送。拿个鞋盒装灰,回头,往我那屋一搁,万事大吉。”
程因没话跟他说。黄老道当街搭了个窝棚,那要是叫屋,程因家的纸扎铺就能叫豪宅。
“还有,你可千万看紧喽。王仙姑惦记我那窝棚好几年了,我怕她把我骨灰盒丢臭水沟子里。”
黄老道的窝棚就搭在王仙姑大门口,客人上门,黄老道仗着地理优势,直接截胡。没生意上门,就舔个老脸,捧个碗,躺台阶边要饭。五毛,一块,来者不拒。
王仙姑没往黄老道饭里撒敌敌畏,已经是大慈大悲。
“我老道儿一辈子勤勤恳恳,挣本分钱,摊上那个泼妇.....你别走啊,我话还没交代完。咱们的饭是请在国际大酒店,还是让垒灶台自己做。菜单,你给拟一个。”
“饿不死。”
程因气冲冲地去找老瘸叔掰持道理,这种样子的办丧根本就是一场唱大戏。他没兴趣演给别人看,更不愿意折腾自己。黄老道捏着流程单,半疯癫似的,边笑边追程因。
“小子,你慢些跑。”
程因转身,绕一个弯,避开黄老道,迎面撞上一个人。
庞天瑞拎着一只皮箱子,一捆一万地摞好。谁开口要钱置办东西,他就发一摞。几个乌脚巷的小孩天花乱坠地编借口,讹庞天瑞。
庞天瑞也不生气,抽出一张一百,“糖吃多了牙疼,记得给芸芸姐姐带包辣条。”
一千包跳跳糖,二十辆四驱车,五十个闪光陀螺?程因动手赶人,编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庞天瑞不气,还笑。
“我们小时候比他们这几个傻帽儿聪明多了。”
其中一个小孩缺半块门牙,呲着口水,胡说一气。
“谁说是我们要吃的。我妈说要供给程伯伯的,你不懂,不要乱说。凭空污我清白。”
“先把鼻涕擦干净。”
其他几个小孩帮腔,“小因哥哥,你就不许伯伯有些个人难以启齿的爱好。多,多买几个是为了有备无患。”
程因一千个,一万个保证,他爸绝不喜欢玩闪光陀螺。
“找你半天,准备了一百万,不知道够不够。”
庞天瑞没经验,一时拿不准该准备多少。本着多了可以存回去,少了再取很麻烦的心态,备了一个整数。
“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剩的不多。实在不行,我找老爷子再要点。”
程因心烦意乱的心态,在听到这些小屁孩一通神奇发言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一百万?我想火葬场不用钱烧骨灰。”
“啊?”庞天瑞惊讶到,“火葬场VVIP的高定套餐。那我这点钱不够,估计老爷子都扛不住。现代的人太浮躁。小程程啊,我们不赶那时髦。乖啊,不是天瑞哥哥不舍得,是不想污染大气层。”
“你比他们几个还胡说。”
庞天瑞听程因的语气,恢复了不少。程因心情好,他也跟着好。又抽出一张一百,“明天,供桌上看不见陀螺,我让你妈抽你大耳光。”
“略略略~”
小孩子一哄而散,临走前不忘,排队对着程因,鞠一躬。学着大人的模样,老气横秋地宽慰程因。
“人死不能复生,程因啊,你要看开点。”
“节哀。”
“程伯伯答应送我一把小剑,父债子还。”
“可惜了,英年早逝,我滴个香淑姨呦。”有模有样地学王律他妈,拧一把鼻子,往鞋底抹鼻涕,“你也不要太伤心,大小事,总会过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人老了总会死。”
“小屁孩,你懂个尾气。”
程因想起自己小时,好像比他们还熊,还混蛋。庞天瑞也感慨,以前不知道死是个什么概念,等明白了,要珍惜的人早一步走了。
“珍惜眼前人。”
“滚远点。”
程因把黄老道的事跟庞天瑞一说,想让他给自己拿个注意。庞天瑞挠挠头,“你说,办丧到底是为谁办的?”
“总之,我不同意。”
庞天瑞这时候已经开始接手家里头的当铺生意,程因还是朵生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看事情,没有他世俗。
“这场丧是给老瘸叔看的。他心里头的丧就该这么办,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办了,你难过一次。不办,老瘸叔,难过一生。”
“老庞,你知道我看不来那套陈年老调。”
“现在过身的是老瘸叔,你爸会怎么办这场丧?”
程因哑了哑声,必定也是像老瘸叔想的那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做人办事,随大流,而不随波逐流。”
程因仍旧不理解,“横竖是吃人血馒头。”
庞天瑞用通俗易懂的话,讲了一个道理。“按黄老道的单子办,百分之六十的人满意。按你的意思办,只有你满意。怎么选,都不该选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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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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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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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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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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