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老头跪倒在泥地里,脸上挂着彩,嘴里啃着泥。一顶假发要掉不掉,倔强地粘在脑门上,耷拉在左边。
贵英白事用品的车侧翻在地,轮胎被扎了起码七十多刀,轮胎皮炸得比开花肠还厉害。车头砸得稀烂,各种丧葬白事用品丢在地上。
七八个壮年拿脚,拿手按着,控制着不让他动。领头的是一个七十上下的老男人,一身旧式蓝布中山装,脚上的皮鞋不太合脚,塞着两个纸团子,生活似乎有些窘迫,但干净整洁,应该是把家里最好的一套衣裳穿出来了。
“迈麻批,今天是我老娘捡骨的大日子。坑到老子头上,”举起柴刀,要剁他的头,“葛家的叔伯兄弟,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胜利,你先不要急,派出所马上过来调解。”
村长模样的中年站立在边上,不表任何态。他这态表了,对不起村长的责任和担当。不表,他是葛庄的人,一村人,沾亲带故。尤其是葛胜利,私心就是站在他那边。
当初他老爹过身,正赶上百年一遇的台风。出殡没有改日子的说话,八大金刚抬棺,葛胜利淌着过肩膀的水,愣是水不过棺,将他老爹送上山。wWW.ΧìǔΜЬ.CǒΜ
“有话好说,钱,全部退给你们,动私刑是犯法的。”
显然对方是软硬不吃,王律有个臭毛病,仗着有钱,脸上看不出花样,心里总是谁也看不起。
柴刀横在脖子上,“我五保户,我怕谁。”
王律甩掉烟头,最近的霉气倒不忘了。前脚被个驼背讹钱,后脚殡葬联合会里居然有人敢瞒着他接私单,偏还大出事。王律根本不想管,眼皮子抬都不抬,要不然顶着联合会会长的名誉,他必须站出来保人,他绝不肯淌烂泥水。
“我出双倍的赔钱,”王律觉得世界上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钱还到位,“八万,后续的一切流程,仙归殡免费打理。”
“横竖一个人单过,钱顶个屁用,有就花,没了挣。妈只有一个,今天不把他弄死,祭我妈,她,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宁。”
王律打心眼里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闹得越凶,无非就是为了多点赔偿。再次抬高价格,“九万。你考虑清楚,我们要是报了警,钱,一分拿不到手,你还会因此坐牢。”
“坐牢好,我五保户,去哪儿都是国家给养老。牢里头还有人陪着聊天,比家里热闹多了。”
“十万。”
王律要这个面子,入了他殡葬联合会,万事无忧。又暗骂了两句程因,怎么还不来。平时闻着分,脚下比踩风火轮还快。出大事,缩在娘们被窝里不出来。
五菱小面包跑得飞快,程因方向盘都快拔出来了。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鬼地方。导航上显示,从乌脚巷到这儿,行程两小时二十分。程因开了快三个小时,才到半山腰。沿途断断续续又遇上施工队抢修,磕磕绊绊,很不好走。
山路崎岖,好几处是断头路,程因从旁边的土崖子上碾过过去。时不时掉几块碎石,万幸,这几天天气好,不下雨。要不然,面包车铁定趴窝。
“我这五菱小面包没买亏。”
乔渡生半躺依在后座,漫不经心地翻动手中的书。程因一想,不对啊,他打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起,就没往家里带过一本正儿八经的书。
“阿生,你看什么呢?”
乔渡生捏起一页书角,吹一口气,将书页分成两页。
“宝宝在仓库找到的书。”
“不可能。”
程因想都不用想,直截了当地否认,“是我老瘸叔的吧,他特别喜欢看奇门异术。我那几招就是根他学的。”
回忆起老瘸叔,程因心情沉重。昨天从海洋世界回家的路上,程因随手查了老瘸叔的银行流水,每个月一百八十块的养老金,一到账,立马取走。老瘸叔要是遇上危险了,就这么点钱,对方不至于冒险。老瘸叔安然无事,一走几个月,他到底去了哪儿。
“我叔的病不知道怎么样。”
“吉人自有天相。”
“乔渡生,你敷衍人能不能认真点。”程因拉下手刹,“你一个天庭公务员都不相信天命一说,你让我信。”
“吾信不信,是吾的事。你信不信,是你的命。”
“这趟也不知道又要几天,”程因得出经验来了,每回是找上门,没个三五天回不去,“万一庞天瑞把小二黑的嘴养叼了,我去,他拿五百多的牛排喂狗。我他妈都想抢狗食盆。”
乔渡生一听不得程因喋喋不休地说毛湘湘。二不愿意从他嘴里听见庞天瑞。相比较毛湘湘,庞天瑞才是个**烦。他是程因的一个生活习惯,程因事事都要顺嘴提他一句。
继续往下翻一页,“你可真有大志向!”
乔渡生骂人不带脏字,程因灿灿到,“现在的宠物狗多金贵,生日还有派对,蛋糕,礼物什么的。”
“子非狗,安知狗的难处。”
“你懂,你懂,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程因再次暗示乔渡生,别忘记生日给他送礼物。“我吧,满知足者常乐。除了缺钱,别的都不缺。你千万别送仙丹仙草,没经过国家批准都是假药。你实在没东西拿的出手,金条子也行。我勉为其难,凑合收。”
合上书,乔渡生又摆出那副世界与我无关的样子,手杵着脸,侧躺在后座,闭目念静心咒。
“叨叨咕咕,真有用,那监狱就关门了。”
不用打听,寻着人最多的地方,程因把车子一停。路边有块碑,孝子葛胜利捐十万修路善款,以资村民初入平安。水泥路的质量很好,看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事了,路面整洁,没有一出开裂,沿着路往山腰上走。
“一条小龙缠山腰,依山带水,好风水。”
乔渡生明知程因又在胡说,捧到,“眼睛长的位置不错。”
“小伙子,你很有前途。”
眼前这座山,是葛庄的坟头山,世世代代都在葬在山上。水泥路绕着坟头山一大圈,大大方便了前来祭拜的人。
“你总算来了!”
“你妈没死,我着什么急。”
“没空跟你斗嘴,”王律把情况一说,“贾贵英凶多吉少。刚报的警,派出所上山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
程因打断王律的话,“最少两小时。都是土路,塌了好几个大洞,车过不来了。”
程因没说,是他强行冲路,把路面的洞压宽了。上山的路九曲十八弯,又破又烂,进了村后却是水泥路,程因不是很理解葛胜利修路的想法。常理来说,要致富,先修路,修的肯定是进出的路。
王律上哪儿知道这么多,“不管那么多,贾贵英的事,你解决。”
“不是没修,是不让。”村长加入到聊天中,“村村通的文件早就下来了,葛胜利以死相逼,不让修。说是,算命的说,按胜利他妈妈那边的传统,得重新拣骨,择吉日找风水地下葬。在此之前,决不能动一石一土。胜利是个孝子,而且村里平时就一些老头老太太住,想着等拣骨的事一了,再修也来得及。”
各地的殡葬风俗不同,拣骨改葬,也是其中之一。
什么叫拣骨改葬,逝者在逝世几年后,其家族成员将逝者的尸骨挖出,擦干净,然后将尸骨放置于新的陶罐中。再将陶罐埋在事先选好的风水吉地,重新立坟入殓。
村长NPC的介绍任务完成,重新回到原位,焦急地查看情况。
“哪个老乌龟说的,这么不靠谱。”
“黄老道。”
程因白眼翻出天际,黄老道要靠谱,他也不至于守着处男身到现在。“封建迷信要不得,讲文明懂科学。”
王律看程因和他那个伙计,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完全不当成大事对待。不屑地说到,“贾贵为几个臭钱,连命都不要了。”
杭南这边推行火葬,需要拣骨的话,必须是土葬。算着时间,起码有十五六年的时间。
拣骨能拣出什么幺蛾子,变白骨精?
程因小心翼翼凑过去,瞄了一眼,一个大陶罐子碎在地上,碎片镶着贾贵英的脸,血慢慢渗了出来。
“他不是卖纸扎的?”
程因琢磨,纸扎最后都是用来烧的,质量再差,烧了也就完事。哪怕真有点问题,主少收点钱,主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贾贵英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纸扎的质量差到让人按在地上打。
“程因,太好了,救我!!”贾贵英扭曲身体,挪向程因的方向求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程因嘴贱到,“你没早点死,可惜了。”
捡起地上两个纸扎,一座金山,一座银山。顾名思义,烧给亡者,让亡者在地下有用不完的钱花。贾贵英做的金山银山,程因比划大小,还不到正常尺寸的三分之一。四面纸板一糊,表面粘了几个纸元宝,中间是空心的。
贾贵英的胆子是真的大,连鬼都敢糊弄。
逻辑上来说,亡者去了地府黄泉报道后,有罪的就罚,无过的就安排投胎。程因虽然卖这些东西,但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烧下去,真用的上吗?
大概是等投胎也需要时间吧。
乔渡生解惑到,“各界有各界,不同的运转规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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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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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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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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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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