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馆长,咋又回来了?”
穆长升搬着一大箱东西,往办公室走,“来,来,老孙,给你看样好东西。”
孙驼背闻言关上炉子,凑到穆长升跟前,因为是驼背他,直不起腰,穆长升把箱子放到地上,拿出里头的灯笼。
“一看就是老瘸子的手艺。”
孙驼背拿了蜡烛,想看得更仔细些,“老瘸子说是去海南旅游,怎么还没回来。”语气中有些微酸,“一把年纪,还出去到处玩,该!”转动蜡烛,“有钱不往兜里揣,整天乱花。”
但凡是做殡葬生意的,总要跟殡仪馆打交道。来来往往,也总要跟穆长升这个殡仪馆的大BOSS打个招呼。
“自打通上网,这么好的纸扎少见。”穆长升完全是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看待纸扎,“手艺人靠的是手艺,你看看现在,机器一开,咔咔一印刷,什么都有。”
孙驼背拍穆长升马屁“与时俱进不一定是坏事。馆长,您看我们这个火化炉,从前烧起来,简直跟男科广告似的,麻烦不说,有时候还得回炉。现在不一样,按键轻轻一按,三十分钟烧得干干净净。全自动清扫,替我这把老骨头省了不少力。”
穆长升对自己引进的这套先进设备十分中意,“大几百万的设备,肯定不一样。国内这样的机器,咱们是第一家,也是杭南唯一的一家。人生最后一站,咱们务必要安排的妥妥当当,万无一失。”
话又说回灯笼,孙驼背找了个打火机,想点上蜡烛,放进灯笼里,看看是不是跟从前的一样。穆长升赶紧把打火机收起来,“刚才他侄儿来电话了,明天要拿回去,你手仔细点别把灯笼点了。”
“呵呵.....”
孙驼背干笑两声,放下蜡烛,帮穆长升整理好箱子。穆长升打量了一圈,想到明天上级上来检查,这些东西放在自己办公室不合适。火烧房这边肯定不能放,万一被不知道的家属直接当赠品点了,没法跟程因交代。
“我搬到冰库那边。明天湘湘来上班,你跟她说一声,免得我一忙起来,把事情忘了。”穆长升叮嘱孙驼背,“可不能让人小伙子有不好的印象。”
孙驼背起初没在意,又听见小伙子,追问,“馆长,什么小伙子?”
“湘湘的相亲对象。”
穆长升百分之两百确认,毛湘湘跟程因的姻缘天注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概率。
“不是,湘湘她,她不是嫁不出去。”孙驼背似乎另有打算,“馆长,我四十出头,虽说比湘湘大了几十岁,但年纪大能照顾人。湘湘相了那么多次亲,回回那些男的都说湘湘好,哪一出成了。我跟湘湘是同事,平时关系也不错。”Χiυmъ.cοΜ
穆长生被孙驼背异想天开的想法吓到了,“乱讲,湘湘喊你伯伯,你是做长辈的。不说你跟湘湘的条件,天差地别。光性格,年轻人思想活跃,湘湘跟你没有共同话题,你们两个只合适做同事。”
孙驼背有先天性的脊椎疾病,腰弯成了一条曲线。从前殡仪馆不吃香,只有孙驼背这样在社会上找不到工作的人才肯来。后来改制了,孙驼背赶着东风,摇身一变成了编制内。
最开始,也有人给孙驼背说亲。孙驼背那时觉得自己年轻,工作又好,不应该凑合。先是拒绝了几个给他介绍老寡妇的。后来有人替自己精神分裂的妹妹跟孙驼背说亲,孙驼背嫌弃她是个累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当着面,挤兑了一顿,姑娘当场精神病发作,又入院了。孙驼背还把说亲的媒人骂得狗血淋头,再也没人敢多管闲事。
再后来孙驼背看中一个同乡离婚的妹妹,图人家漂亮年轻,眼巴巴追着跑。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到处说女方高攀了他,虽然不干净了,都让人睡熟了,但自己心地善良,不嫌弃。一时间,有羡慕的,有骂老天不公平的,也有人向孙瘸子讨教秘籍的。
没两人,同乡拎着砍柴刀上门找孙驼背算账,大家这才知道,一切都是孙驼背一厢情愿,人家根本没同意见面。孙驼背由此被人笑话了好几年。
穆长升以为孙驼背不提娶老婆这一茬,是想明白了。万万没想到,孙驼背是打着毛湘湘的主意。穆长升不再对孙驼背客气,高声责骂起孙驼背,“正儿八经的媳妇,你不要,非要挑三拣四,要漂亮,要有钱,还要对你一心一意。除非她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否则哪家姑娘想不开,要嫁给你。”
孙驼背嘴硬,“反正她也嫁不出去,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我就图她年纪轻,能生养。以后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正好退休了,享受生活。”
毛湘湘年轻不设防,但也不是全无社会经验。孙驼背想拿从前那些招对付毛湘湘,毛湘湘根本不在乎,风言风语起了一阵,没人当回事。穆长升自然也就没听见消息,没有加以阻止。
“驼背,你仔细点,别瞎折腾。你当湘湘是天上的仙女,你是地上的癞蛤蟆,别说看,就是惦记也不行。”
孙驼背强词夺理,“等她再大上几岁,老姑娘一个,我还不要她。你以为我想娶她呀,我是看她可怜。十几,二十几的姑娘,多了去,只要我勾勾手,什么样儿的没有。”
“行了,别说了,赶紧把纸箱子搬走。”
穆长升滞销孙驼背不会善罢甘休,又再次敲打孙驼背,“前几天又有人向上头反应,殡仪馆里违规收取扫炉钱。这是原则性的问题,真要查起来,可没有资历不资历的事儿。丢了工作不说,指不定还得进监狱。”
孙驼背欺软怕硬一听穆长升的话,点头哈腰,表示他下次一定注意。“我一把年级,无儿无女,谁要敢开除我,我就跟他拼了。”
穆长升赶着下班接孩子,“行了,湘湘的事,你管不住,收拾收拾,回家去。”
殡仪馆晚上有人值班,加上也没人会来这儿偷东西,因此,除了财务室、办公室这些地方,几乎不上锁。
孙驼背抱着箱子,穿过漆黑的走廊,按开电梯,“我呸,狗东西,还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毛湘湘,你也算天鹅,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心。妈的,电梯怎么又坏了。”
狠踹了两脚电梯,地下负三层灯响起,冰库到了。
孙驼背越想越来气,毛湘湘凭什么不要他,去喜欢一个没编制,没钱,思想浅薄,又没本事的男人。他可强多了,盯着箱子里的东西,一阵琢磨。
孙驼背拧开冰库的铁门,把箱子摔到冷库的瓷砖地面上,翻出灯笼和蜡烛,“看你能怎么样。”
这几天来了几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尸,孙驼背抽开冰柜的其中一个,拉开柜门,将对穆长升的怨气一口气倒出来。
“你也是可怜,泡在水里好几天,也没人领。看你大金链子,花胳膊,肯定不是个好东西。”话一出,孙驼背又怕遭报应,又改口,“你这辈子活着是享受,死了也享受。冰柜一天二十,你就这么白住着,也没人催你交钱,命好啊。不像我,驼背老汉,天天受大领导看不起。”
掏出打火机,点开蜡烛,放进灯笼里。孙驼背见灯笼亮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直骂发癫,搞什么东西,害他白白受累,搬箱子搬得累死了。
路过巡逻的保安小周听见动静,打算推门进来。孙驼背连忙解释,“没事,我帮馆长放点东西,马上走。”
“电梯又坏了,走楼梯。”
孙驼背今天诸事不顺的感觉,拎着灯笼,绕到后边的楼梯。
“老汉命苦。”
安全通道的大门一关,明亮的灯光被隔绝,楼梯内黑得如同一桶沥青,浓稠的黑暗,怎么也驱散不开。孙驼背提高灯笼,照亮楼梯。
“啊!!”
孙驼背大声惊叫,一道道鬼魅的黑影在墙壁上轮番出现。一道身影手持剪刀,用铁钩勾开嘴,挖舌头。一道身影漂浮在河上,岸边恶狗狂吠。又数道身影合力推着一个巨大磨盘漫无目的地转动。
好一会儿,孙驼背从惊吓中清醒,手中的灯笼一移动,画面便变化一次。尝试几次,都是如此。孙驼背明白了,这是灯笼上的画。
“奶奶的,老汉在殡仪馆干了一辈子,还怕这些,”孙驼背弄明白是什么,心里自然也不拍,反而觉得灯笼有趣,“你个死瘸子做个东西还装神弄鬼,活该没个好下场。”
没好下场,指的是老瘸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孙驼背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一想到老瘸叔的不幸,心情越发地快乐,提溜着灯笼,哼唱起小曲。
唱到动情处,灯笼一歪,蜡烛油泼洒到了灯笼面儿上。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五百年不可能,十五六年差不多。”
老瘸子以为是保安小周,一扭头,楼梯内空无一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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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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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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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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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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