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因给乔渡生做岗前培训,“亲友收到消息,带着挽联、花圏这些东西祭拜,叫奔丧。这也就是我们纸扎铺的生意。”
乔渡生兴趣平平,偶尔还能干出白送人花圈的事。
“失去,本是件哀伤之事。”
程因理直气壮,“人死不能复生,换言之,一个人这辈子只能死一次,咱们的生意没有回头客。一次不挣够,我和你轧马路张嘴等西北风啊?”
正理歪理,横竖程因有理。乔渡生说不过,手中的招魂幡咔嚓断成两截,“做人万不可贪婪。”
程因骂骂咧咧地捡起招魂幡将断口削平,放进纸扎人手中,“一根三十五,从你工资里。不乐意干,别干,站着碍事,坐着费饭。”
柳条枝沿着铺门一路疯长,乔渡生手起指落,柳条枝迎着程因的后背就是一顿抽。打得纸扎铺内鸡飞狗跳,一片凌乱。
程因撅高嘴,吃人饭,打人嘴。“乔渡生,你别太过分!”
未曾见人,先闻其臭,看风水的黄老道缩着头,呦呵到,“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打老板呐!”钻进厨房,掀开电饭锅,打了一碗白饭,“今天怎么不吃红烧肉,昨天做咸了。”
程因没好气地说,“竹笋炒肉有,吃不吃。”
乔渡生低声问,“他筷子是否从未洗过。”黄老道用的是一次性筷子,霉点斑斑,黑得看不出本色。
程因想起来就恶心,“走哪儿吃哪儿,随手捡的。”
黄老道狼吞虎咽,猛一甩头,头皮屑如下雪般飘洒。乔渡生受不了,暗中指挥,柳条枝绊了黄老道一脚。
奇了,黄老道看似糊涂,却未让乔渡生占到半分上风。眨眼间,一道黄符粘住柳条枝,“小气吧啦,伙计随老板。”
一打红钞,连银行的封条也未拆,“嫌脏,你别要。”
“嘿嘿,要。”程因戳了一下黄老道丢出来的钱,满脸写着,官人,我要!迫不及待地塞进口袋里,他不用数,整一万,刚从银行取出来。
黄老道东挑西捡,对竹架子很不满,钢管架子也嫌不够,“一万是定金,过仙桥做的要牢。办完事,再付两万。”
程因说起纸扎头头是道,“行,底架,我给你焊两根钢筋。我家的质量,放心,一次站五个人不是问题。”
“除了上表,铁围墙、引魂童子、木莲接应这些零散东西各拿三套,备用。跟老周,潘飞说一声,晚上六点,巷口集合”
有大生意,当然要雨露均沾,互相帮衬。
程因从没听过谁家买纸扎,还得拿备用的,黄老道付了钱,从臭不要脸的黄老道秒升级,“叔,这多余的,是打算留着下次用?”
心中却想,怕是这一趟不简单。不过,谁付钱,谁就是爷。当即去借切割机,忙活开。
“你站上去试试。”
乔渡生见赵嘉年蹲在门口同庞天康玩打纸牌,让他进来,指挥到,“弄坏了,奖糖吃。”
一大一小,蹦得气喘吁吁。可恶,这质量确实好。乔渡生狠踩一脚,跳下过仙桥。赵嘉年掏打火机,程因一把抢走,“让你蹦,没让你烧。你这熊孩子,不在家写作业,跑出来干嘛?”
“太婆婆说她年纪大了,以后,我归老乞丐管。”
程因一时没想起来,乌脚巷还有这号人物。扯下一张彩纸,折出一个小方块,粘在烧穿的洞上,刷上颜料。黄老道下手够快的,赵嘉年是阴阳眼,跟着他学定墓看风水,倒也合适。从小培养,包教包会,就业无忧。
“我原以为,你想收他做纸扎。”
程因傲娇地一甩头,“老子以后要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子买烟,女儿买冰糖,孝敬我。谁稀罕收他做徒弟。”
不到五点,一行人聚齐。众人都很喜欢赵嘉年。寿衣铺的老周大方表示,以后他太婆过身,寿衣八折。
潘飞插话,“小朋友,你跟着黄狗学没出息,不如跟着我打棺材。”
潘飞比程因大两岁,按年纪要喊黄老道一声,叔叔。
什锦班的赵丹丹拍了一下潘飞的嘴,塞给赵嘉年一个大唢呐,娇声到,“小孩子家家乱喊,那是你黄叔。艺多不压身,再学一门唢呐,以后,高考还能加分。耶,黄狗怎么还没来。人家,可不跟他坐一个车。”
月明星稀,斑驳的光亮照在山路上。东风殿后,五菱打头,两辆小车摇摇摆摆地费力攀爬。这趟受黄老道所托,送些过桥,上表用的纸扎。小面包开了一天一夜,刚进分章山,据说还得开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双玉峰。
大概是钱极其到位,众人的心情都不错。
别人心情好唱山歌,赵丹丹心情好,随口将梁祝的十八相送,改成了十八送葬。潘飞跟着搭腔,“我心暗自神伤问英台,
情如金石心似海。”
“离亭分别最悲哀,从此分离无聚首。”
合唱,“鱼雁寄别情。”
赵嘉年是阴阳眼,黄老道收了他做徒弟,特意带他观摩学习,好成为一名优秀的殡葬接班人,所以这趟带上了他。至于李金芸,过身的主家是她姑外婆的孙女,论辈分,算是李金芸的老表。
乔渡生心中不悦,虽说生死乃天道,可这几个分明是发着死人财,还没半分敬畏心。扯副驾驶的安全带,“谁规定一定要系?”
从上车,乔渡生横挑鼻子竖挑眼,程因求他收了神通,“交警规定的!信不信,我给你拉到山里,卖给熊瞎子当童养夫。”
程因琢磨出乔渡生不高兴在哪儿,大大咧咧到,“谁还不会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老子挣钱,老子高兴。”
黄老道火上浇油,赋诗一首,“月明星稀乌鸦啼,大小朋友全聚齐。丧葬白事一条龙,东风五菱奔小康。”
“你,强词夺理!”
“那你有本事别死。”
乔渡生做了两次深呼吸,平复心情,免得被程因活活气死。
山路崎岖,夜间视线不佳,突然,一支车队强行加塞,擦着程因的五菱小面包车,全无减速的意思,惊地程因失手,险些翻下沟。程因有气没地方撒,有人撞到枪口,一个打摆,横在路中间。
程因摇下车窗,挤出脑袋,“道路交通法懂不懂。”
路怒症!程因以前开拖拉机的时候,也没这个毛病。自打买了五菱小面包车,他飘了,果然,做人不能太有钱。一把拔下方向盘,挥舞到,“不会开,重考科一去。”
其中一辆越野车上,跳下来两个彪形大汉,手持扳手敲车窗,“小子,你别猖狂,滚下来。老子教你怎么做人。”
面包车门一拉到底,越野车司机傻眼了。你永远不知道能从一辆小面包上下来多少人。
黄老道捧罗盘,下车时先伸脚,拖鞋掉了一只。趴在地上,摸了半天,罗盘嘎嘎地转。黄老道大呼,不妙,“车头怼车头,吉凶不用问;打赢吃牢饭,打输住医院。”
寿衣、香烛、棺材、......两个车下来三十几个人,剪刀、烛台、锯子、封门尺、棺材钉、应有尽有。
什锦班子唢呐声一起,铛铛地敲锣,打鼓点。
乔渡生示意赵嘉年从沟里把黄老道的拖鞋捡回来,“程因,吾心意已决。”左脚点地,凌空一跃,跳上车盖,爬上车顶。环顾四周黑漆漆,一股死气冲天起,盘膝端坐,“哼,车里太臭。”
“跟他们干,打死包售后,就地办事。”
程因无语,打了声招呼,“大哥,我们赶着办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空再约架。”顺手递庞天瑞万兴当铺的名片。
“师叔?”
原来车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年纪轻轻,不到三十,一头白发,沧桑尽现。微垂着嘴角,颧骨凹凸,衬得面相瘦骨嶙峋,尤其是脸颊,蜡黄得如同干枯风化的树枝。
黄老道抬起脚,擦擦脚跟上的黑泥,蹭干净后,塞进拖鞋里,“向笛,你来啦。”逐一介绍众人,“程因,乔渡生,这是我师侄儿,青向笛。”
“乔渡生你看看,他是不是白头鹰变的,我瞅着这染发的手艺也太好了。”
“呵!”
“苦生乐死,生死必然,她走的也不算痛苦。向笛,别太执了。”
程因一听,怎么跟主家对上了,走到跟前,道歉,“青先生,您放心,您师父的身后事,我们一定给办的风风光光,让他老人家安心地走。”
毕竟实打实收了人家一万的纸扎钱,别说让路,就让青向笛拿车门夹黄老道的头都哦滴K。xiumb.com
青向笛惨淡一笑,“我师父今年才二十三。”
程因应付到,“节哀。”
青向笛和黄老道是师侄关系,同样是看风水的。黄老道穷到东食西宿,青向笛的打扮过于富贵。全身一水的洋牌子,光手上的表就值七位数。
趁还没开始办葬,程因推销起纸扎套餐,“师父她老人家生前喜欢什么。”程因锲而不舍地推销纸扎套餐,“来的匆忙,都备了些,投其所好,一会儿都给您搬进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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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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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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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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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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