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口想说话,三鸦素糸抢先用完好的左手向他招了招,掌心微微朝上停在空中,一个请求牵手的姿态。
身侧的手张握一下,才以极度克制的力道虚虚圈住,坐到她身旁。
三鸦素糸反而握紧,用拇指安抚地摩娑他的手背,才抬手去捻顺他睡醒乱翘的白毛。
饿了一整天没空吃饭的家入硝子莫名有点饱。
反转术式治好三鸦素糸的手腕,治疗师又检查一番,确认腕部活动正常,起身从壁橱翻出洗漱用品和一罐浴盐。
「我去泡澡,你们要订晚餐的话随便帮我买一份。」
家入硝子意味深长地瞅了眼该将夏油杰尸体交给她处理却没有的任性家伙,也许是他难得的温柔,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敢看只剩下半截的灰原雄的人了。
又少了一个熟人,惆怅当然有,但也仅仅如此。
心里难受就必须排解,才不会像某个傻瓜一样钻牛角尖,这也是她跑来三鸦家的原因,让自己处于在一个有人陪,又微妙地算得上是独处的环境。m.χIùmЬ.CǒM
她对三鸦素糸说:「你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东西,就交给五条吧,反正他总会有自己的打算。」
起居室剩下两人,五条悟轻触三鸦素糸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彷佛对待易碎品,「很痛吧。」
她没有否认,只说:「别放在心上。」
睡一觉感觉能稍微缓解杀了挚友的空落,却发现自己伤了三鸦素糸还没印象,自责挟带以为放下实则强压下的负面情感,更加高涨地卷土重来。
「人家在小乌鸦心里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形象吗?」
男人抚过几分钟前还高高肿起的部分,试图以平常的JK用语活络气氛,脸上的笑容却有点失败,苍青色的眼瞳反而黯淡得像随时会哭出来似的。
三鸦素糸抽出手,跪到五条悟面前捧起他的脸,额头相贴,让他的视野只有自己的双眼。
「当我没有责怪你,你就不该责怪你自己。我相信夏油也不认为发生一切和你有关,他很清楚他选择的路会遇到什么,这是他为自己安排好的结局。」
她亲了一下线条紧绷的唇。
「不想笑没关系,伤心没关系,愤怒也没关系。带着这些情绪,再好好跟夏油道别一次。」
并不算多打动人心的安慰,但就是能宽解到他。
所以,是因为这些话来自三鸦素糸吧。
五条悟回吻她,将人拉进怀里。
他向来不会过度沉溺于低潮中,先前三鸦素糸让他睡一觉再说的做法是有用的,如果不是出了她受伤的意外,说不定现在就能看到一只嘻嘻哈哈的五条悟。
隔着她的肩头环顾能装满两个最大号垃圾袋的杂物,五条悟嘶了一声。
「你纯粹是找藉口让我帮你解决这些东西吧。」
能转移话题是好事,在极少数涉及原则的事务之外,她从来都是顺着五条悟,点头接过他丢来的锅。
「对。」
「好狡猾啊。」
「恩。」
「九年的衣服这么多?我的也是?」
「收在仓库。」
这些是纯私服,做给五条悟的衣服还得加上一季一换的咒术师制服,外套、衬衫、长裤三件套。
无下限术式的目标固然囊括外衣,伤不到本人等于伤不到衣服,甚至都沾不上灰尘,三鸦素糸仍然觉得穿三个月就该换了。
十六岁后再没烦恼过包含购入的穿衣问题,三鸦素糸在就穿她给的,不在就穿咒术师制服,五条悟完全弄不清楚自己有哪些衣服。
目光逡巡,惊叹着数量,猝不及防和一件连帽衫上的微笑狐狸头四目相对,和夏油杰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睛令他恍神片刻。
「杰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打从心底笑出来,那你呢?」他拉开一点距离,紧盯着表情寡淡的脸,「你会不会哪一天也跟我说你其实活得很绝望,只是都被春蚕吃掉了?」
然后用近乎自杀的方法,死在他面前。
他从乙骨忧太那边问了细节。
咒灵操术的优势在于层出不穷的攻击手段,每换一个咒灵对手就得面对一个全新不知底细的敌人。
战斗经验多了十几年的夏油杰放弃术式长处,将所有储藏的咒灵融合成咒力漩涡,和与里香订下束缚暴涨咒力的乙骨忧太互拚咒力炮击……除了自杀,他想不到这种行为有何其余含意。
三鸦素糸想了想,探身从衣服堆扒拉出手机,点开家入硝子以前传给她的照片。
画面上是起居室里,她屈腿坐在五条悟盘起的□□,背靠他的怀抱,两人头碰头睡着的样子,而她的嘴角挂着明显的上扬弧度。
举起手机拿给五条悟看,她说:「能笑出来。」
不晓得被哪部分戳到笑点,男人笑弯了腰,将脸埋进她胸口,双肩颤动好几分钟才平复。
*
冷冷的天舒舒服服地来个无人催促、爱泡多久就泡多久的热水澡。是一件非常疗愈的事。
将整天下来心中累积的黑泥与洗澡水一起冲进下水道,身体暖了心情好了胃口也开了,家入硝子擦着湿发出来时,原本占据起居室的杂物连同五条悟不见踪影。
「订晚餐了吗?」
「悟说他回来的路上会买寿司。」
感觉会拖很久。
她吹干头发晃去厨房,拿一包鳕鱼起士条倒在素雅的长方形瓷盘上摆好,再从柜子里拿出两年前三鸦素糸送的生日礼物——限量版富士山樱花酒杯,一同端去起居室。
她蹲在壁橱翻找酒藏,没发现目标物。
「素糸,你知道我那瓶粉红酒放哪吗?」
「仓库,我去拿。」
家入硝子搬出被炉和矮桌组装好钻进去,倒酒抿了一点沾沾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托腮望着酒杯失神。
切子杯底的富士山山顶被杯中粉红酒映衬出淡淡的渐层粉色,杯壁雾面处理的樱花也漾着浅粉,巴掌大的小酒杯散发着梦幻的光彩。
三鸦素糸也坐进被炉,没用咒力而是手工缝着改了第四个版本的眼罩。
治疗师没打算喝醉,慢慢喝着,过了会儿感到有点无聊,打开电视切换几台,最后停在冷知识卡通。
角色在食用豆子时,会有那么一颗长着柴犬脸的豆子突然冒出来,用萌萌的声音与萌萌的表情打招呼,以『呐,你知道吗~』开头,再叙述一件杀风景的冷知识,使场面如同寒风萧瑟。
酒瓶少了四分之三的液体,鳕鱼条被消灭一半,五条悟才拎着晚餐进门。
五条悟在起居室门外将东西递给三鸦素糸,迳自转身去厨房拿餐具。
两人见他拿回来的数目,各自顿了一瞬,没多说什么,帮忙摆好餐桌。
一大盒综合寿司,三个人,四组杯盘。
空位的盘子盛上一份特地绕路去买的荞麦面,沾料配菜一点不落,瓷制浅酒碟装着透明的清酒。
开饭前,五条悟和三鸦素糸举起果汁,家入硝子举起酒杯,三个杯子去碰被施了术式悬在空中的酒碟,发出清脆的声响。
浅碟内的酒液轻轻晃荡,恍若他们希望也在这里的人真的端着酒与他们碰杯。
静默许久,数不清的回忆一帧帧闪过脑海。
今天死亡的是造成大规模伤亡的极恶诅咒师,也是和他们度过最精华的三年青春的好友。
五条悟低声地说:「永别了,夏油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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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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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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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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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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