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走向铺好的被褥,面朝下往前倒,所幸还记得先把墨镜扔一边,用无下限术式避免高挺鼻梁与榻榻米的强力碰撞,再解除术式埋进棉花中。
原本在房间的三鸦素糸过来看情况,经过离门口比较近的五条悟,轻手轻脚地跪在更里面的棉被团旁,掀开一小角观察里面的家入硝子。
睡着的治疗师蜷缩成一团,呼吸平稳,闭着的双眼仍然可见红肿的痕迹。
头尾各拉开一条小缝以免闷到,屋主还在想要不要为五条悟盖被时,脚腕突然传来禁锢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完整覆盖住她的踝骨,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浮突。
会痛,但能忍受。
视线从五条悟的手移到他半边还埋在棉被里的脸,对上暗了好几个色度的蓝眼。
他张口想讲话,三鸦素糸在唇前竖起食指,又指指家入硝子。
起居室的门甫关上,低沉的声音就响起。
「你见过杰。」
这不是疑问句,时间地点也很宽泛,但三鸦素糸明白他的意思,颔首肯定他的叙述。
黄昏时分,屋内已暗,灯尚未亮。
阴影当头罩下,她身后是墙壁,少年站得离她很近,两人之前不足一拳宽。
他们身高差不算大,然而成年了的男性体型终究能与女性拉开量级,五条悟双手插兜俯视着她,散下的浏海隐隐约约扫着她的,未经遮挡的目光尖锐如针。
「他说了什么?」
两人周遭的空气像胶水一样浓稠黏滞,特级咒术师双眼的苍蓝□□线模糊扭曲,咒力狂躁地逸散,又克制在走廊的范围。
他紧盯着三鸦素糸波澜不惊的暗红色眼瞳,从夜蛾正道告知夏油杰一事的不可置信开始,眼睁睁注视挚友头也不回的背影手却弹不出已经凝聚的茈,天桥上和校长谈完的无能为力,所有累积的情绪骤然爆发。
为什么?
为什么推崇正论的夏油杰会走向完全相反的道路?
为什么三鸦素糸可以如此事不关己的漠然?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是在迁怒,五条悟在心底深呼吸几次,放缓语气又问了一遍。
「杰说了什么?」
三鸦素糸仍然没有回答。
五条悟咬紧牙根,压抑下想掐住眼前之人脖子质问的冲动,反覆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对待敌人。
这时,少女抬起手,隔着无限悬在他额前。
他不明所以,但想看看她想做什么,解除术式。
温热干燥的手掌先是碰到他的发丝,再带着发丝轻轻压上额头。
那只手五指合拢,慢慢往下滑,掌心盖住酝酿着风暴的眼睛。
三鸦素糸无甚起伏的声线说着:「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事情,从别人那问出再多答案都不会有改变。夏油选了他的路,不管你是要追过去还是要绕去前面堵他,又或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决定好你想怎么走就好。」wWW.ΧìǔΜЬ.CǒΜ
视野一片黑暗,源源不绝的热度从不属于自己的肌肤传来。
涌动的电光渐渐消弭,频繁闪出刺目分岔而显得更为黑沉的乌云,缺少了后续的亮闪,乍看之下并无不同,但随着时间过去,云层裂解,才发觉不知何时云气已变得洁白、薄透,直至如烟消散,露出被遮掩多时的苍蓝晴天。
少年的脑袋涌上一阵轻松感。
五条悟不作声,安静地站了一阵子,凝结的空气逐渐恢复流动。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拉开三鸦素糸的手,额头抵上她的肩膀又将她的手放回脑袋上。
少女难得感到犹豫。
……这是让她顺毛的意思?
好一会儿没动静,少年抓住她的手腕晃两下,才得到想要的安抚。
闭眼靠着三鸦素糸,在规律的轻拍中,充斥着纷杂思绪的大脑慢慢平静下来。
其实这个姿势对一米九的五条悟来说并不舒适,一瞬间闪过将人抱起来压在墙上就不用弯腰的想法,但现在一种从头到脚蔓延的懒洋洋感觉让他不想动。
「那番话你现想的?」
「没打过草稿。」
「真不是从哪本书看到的?」
「没有。」
「杰是笨蛋。」
「恩。」
「如果真的有意义,他根本不需要强调那是大义。」
只有想说服自己的人,才会不断重复。
「恩。」
「他绝对只是想罢工把任务全部丢到我头上吧。」
三个特级,剩他一个在工作。
「辛苦了。」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没等人回答,他站直看一眼三鸦素糸,逮住她顺势要滑下来的手,又靠回去拍拍她让她继续。
「算了,不知道也好。」
「谢谢。」
「我今天要住这里。」
要回学校宿舍的房间,就会经过夏油杰的房间,他今天不想一个人待着。
「好。」
「你跟夜蛾老师说。」
夜蛾正道这几天就没说过让他心情好的话。
「好。」
「晚餐吃荞麦面。」
「好。」
「还要OO屋的蛋糕跟XX亭的梅花盒子。」
「好。」
「再一个YY坊的泡芙。」
「好。」
「当我女朋友。」
「请容我拒绝。」
「啧—–」他还以为能骗到一个好,「你真的喜欢我?」
「喜欢。」
「那你要走的路只能跟在我的路旁边。」
「好。」
三鸦素糸动作不停,另一只手环上五条悟的后背。
「我会一直在这里。」
*
两个眼睛叠放着毛巾的人并排躺在榻榻米上,一个毛巾犹散着蒸气,另一个毛巾上还有一袋冰块。
「你干嘛不回学校?」
「回去那个大家都不在的宿舍吗?」家入硝子不带笑意地呵呵两声,「你以为我会放你跟素糸单独过一晚?」
七海建人在灰原雄牺牲后就回老家了,夜蛾正道也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回来,学校里此时唯一的学生是一年级的伊地知洁高。
「你在这里很碍事啊硝子。」
「我不在的话你是还想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啊?」
「三鸦都抱我了,我不推进度岂不是对不起她的主动吗?」
冰袋下的瞳孔地震,「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对素糸做了什么?」
「是她对我做了什么吧,又拒绝我的交往要求一次,很过分哦。」
「你不喜欢素糸就放过她行不行?」
「我为什么要放走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除了把他当娃娃换装,三鸦素糸从未对他有过别的要求,像夏油杰家入硝子偶尔还会要他做个人,「再说她都答应了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
他们听到屋主靠近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停止对话。
有点滑落的冰袋被扶正,温度散失的毛巾换了条热腾腾又不烫人的。
「小乌鸦~我要刚刚那个~」
哪个?
失去视觉的家入硝子竖起耳朵,这时候很希望自己跟五条悟一样遮住眼睛也能观察环境。
「就你刚刚让我很舒服的那个~」
什么?!
她屏气凝神抓取一切动静。
五条悟坐起来。
「你在旁边我还得歪着,来前面。」
三鸦素糸移动。
「弯着腰不累吗,坐我腿上怎么样,还能让我靠着。」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你这是在害羞吗?春蚕能感觉到害羞的情绪吗?面对我,腿分开坐。」
又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
「可以抱着你吧。」
五条悟发出一声混合著□□与叹息的怪声。
这什么奇怪的劝诱过程!
家入硝子忍不住了。
她推开冰袋,睁开消肿一些但依然有点浮泡的双眼,挣扎着扭动因躺久而僵硬的脖颈看向另外两人。
五条悟双腿伸直坐着,向前抱住在跨坐他大腿靠近膝盖处的三鸦素糸的腰,头靠在三鸦素糸垫着他敷眼用毛巾的肩上。
三鸦素糸则两手放在他的后脑,十指分开屈起,规律地按压白绒绒的脑袋。
灯光暖黄气氛温馨的和室,少年搂着少女的腰,少女抚着少年的头,两人相互依偎,同色的发丝交缠分不清属于谁的场景,其实满值得拍下来保存。
然而恶劣的那个白毛发现家入硝子在看动了动,露出一只蓝眼和她对视,嘴角的笑容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在炫耀。
手机闹钟滴滴响,三鸦素糸被挡住,没注意到家入硝子的动作,拍了拍五条悟示意他放开。
「硝子该换热敷了。」
「她眼睛肿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再冰久一点才能消啦。」
「冰太久不好。」
「听到了没硝子,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咒术师了,应该懂如何自己移开冰袋。」
家入硝子沉默,怒而抄起冰袋往五条悟扔。
冰袋停在空中。
「你有开无下限?」
「一直开着哦。」
「那素糸……」
「小乌鸦怎么会是危险的呢~」
五条悟练成自动模式的无下限后他们有聚餐庆祝,三鸦素糸知道无下限的判别,按摩的手指顿住。
「五条——」
「叫我名字嘛!」
「悟,」她的语气严肃,「我或许不危险,但这样做很危险。你的术式,应该对所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一视同仁。」
「耶?不要。」五条悟屈膝让三鸦素糸滑向他,收紧双臂,没有说出他早就切成手动档,自动档还是会拦住她,「杰都跑了,剩下的熟人里如果我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太凄惨了吧。」
不过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他头顶和眼睛附近动手的。
「……」
停工的手指重新竞竞业业地为白毛按摩。
半融化的冰袋啪搭落地。
以及原本搭在三鸦素糸肩上的毛巾。
家入硝子盯着在少女颈窝蹭来蹭去的五条悟,听到让她郁闷了一下午的罪魁祸首名字而反射性升起的感伤顿时消隐无踪,极度怀疑他是故意在这种时候提起夏油杰装可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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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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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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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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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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