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跟随我……前往第一军团赴任？”
雨水从他的眉骨上滴落，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如今坚毅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他的语调并不高，但足以让人在哗哗的雨声中听清楚。
裴渊站在食堂灰色的屋檐下，看着那一杆身影，雨水滴落成珠。
雨里的士兵都觉得这个通知来得太出人意料，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与第一军团仅有的联系是前些日子的新闻里，由于卡维斯军团的不堪一击，新月的第一军团正赶赴新瓦纳边境一带与叛军的机甲队交战。
第一军团是合众国最锋利的一柄利剑，公认的虎狼之师。
是鲜血和荣誉的象征。
你可以质疑新月的任何编号的军团名不副实，唯独不能质疑第一军团，他们血与实力拼出来的战绩注定了这个军团以高傲的姿态横距在北领地乃至合众国的权力中心。
肚子里的饺子还残余着温热闲适的美好，让他们不至于在冰冷的雨水里震撼到晕厥。
成峰先开了口，他的目光在雨水里阴阴沉沉：“去第一军团是要死人的。”
“是。”路知远看向他，雨水正顺着他的脸颊滴落：“所以你们要想好。”
“多久赴任？”成峰问：“我们这种程度去送人头吗？”
“三个月。”路知远淡然道：“愿意的跟随我前往基地训练三个月，我会亲自指导。”
他一扫面前众人：“三个月，我会给你们追随我的理由。三个月后，如果你们不愿跟我前往，可以离开。”
队伍里一片寂静，只有雨水刷刷洗涤大地的声音。
亚瑟站出来，他嘴唇在雨里泛着白，犹豫道：“我愿意去，只是……我这身高当初进第九军团都是父亲托了人照顾，而且我……”
路知远一改往日温和的语气，严厉道：“亚瑟，我只问了你去不去。”
“去。”
“那就别想这些。”
秃子的脑袋在雨里冲得晕晕乎乎，一抹脑袋就站了出来：“老子也去，老子不是为了养鱼来的新月。”
他转过脑袋看成峰，劝道：“你也走吧，多好的机会。再过几年就没机会了，你说现在餐馆都是机器人了，还要你那切萝卜丝的手艺干什么？跟我们走！”
成峰没有说话，他看着路知远。
路知远也看着他，果断道：“只能现在做决定。”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连那个年纪轻轻蓄着胡子，看见矿山上的老鼠都叫得撕心裂肺的安德鲁犹豫了一下也站了出来。
这是一个危险但是难得的机会。
“成峰……”
路知远犹豫了下，尽管这家伙不守纪律，但他是唯一一个上过专业培训学校的，懂得外骨骼的护理和操作。
对于成峰，路知远总是觉得有点可惜。
“我们走了，这边的矿山怎么办？”成峰抬了抬眼皮。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路知远微微垂下眼睛。
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勾起，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由于矿井底下的不确定性危险，要立即实施爆破清理。如果不愿意跟我走，可以回第九军团或者直接回家。”
一共十八人出列，包括成峰。
路知远回头看向食堂那个窄窄的过道时，裴渊已经离开了。
“做我的手下。”那双嚣张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扬着，语调漫不经心：“然后跟他走。”
厨子一甩满是洗洁精的锅子，修长有力的小臂上都是点点水珠，他眼睛都没抬：“我没有那本事，更何况，我的身份怎么办？”
“一切我都会处理好。”裴渊懒洋洋地伸出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电子卡片：“和我做交易，你稳赚不赔。这是你的新身份。”
厨子嗤之以鼻：“就算如此，我也做不了你这种人做的事情。”
“你只要保证他活着，不难。”裴渊淡淡笑道，他抿了一口茶，皱了皱眉：“放的什么？”
“虫子。”厨子直白道：“西海岸的海虫子，这里拿来泡水。”
裴渊将水杯扔回桌上，厨子没能从那张旖丽却平静的脸上再看出些什么。
“你跟随他，你会有荣誉和未来。”裴渊缓了一缓，随即轻笑一声：“不比做个亡命之徒好得多？”他的指尖轻轻敲在木板桌上：“还有你那个朋友，听说去了主城？倘若……”
“别提他！”
厨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摔下抹布，最终从裴渊手里取走了卡片。
————
有人会因为一个人的记忆而爱上另一个人吗？
安莲娜，回答我。
长久的寂静之后，一个平板的女声响起：“我想并不会，路先生。”
那个身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夜里稀薄的云层：“或许你可以不那么称呼我。”
“抱歉，路先生。”那个声音依旧平板带着电子音：“我只服务于合众国副执行官，路知远先生。”
那个身影转过来，灰绿的眼温柔且冰冷，他带着点笑容：“好吧，安莲娜，将那段录影再重复播放一遍。”
厄里斯狭窄的巷子里，那双带着血迹的深蓝色眼睛再一次出现在投影里。
“他很像他。”
“路先生，请下达指令。”
他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自己这个人工智能用这种冷冰冰且命令式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他的手按在触控面板上，略有犹豫。
“请下达指令，他们在我无法连接的地方，这很危险，路先生。”电子声音重复道。
他抬起头，看着和他说话的对象。
对方正悬浮铺散在宽阔机房里，那是一张巨大信息网，上面陈列着密密麻麻时刻更新的各式数据组，随着那平平板板的语气越来越激烈，那些数据组作出激进的形态来，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影，向他冲来。
“谢谢您的合作。”
得到了权限之后的安莲娜恢复了平静，带着暗绿的幽光，一如开始那样松散悬浮在房间里，不再出声。
厄里斯。
博加浩拎着一个半米长的盒子匆匆走在那条被修理地坑坑洼洼的破大街上。
阳光白得刺眼，他脸上都是汗珠，赶路赶得心浮气躁。
“滚开！”博加浩没停下脚步，口干舌燥并且不耐烦地呵斥道：“我今天有急事，要是赶不到的话明天乔嫣一定拧断你们的脖子！”
那帮无赖小混混闻言踌躇了下，没敢招惹那个扛着半人高武器的胖子，识趣地退开了。
博加浩穿过几条巷子，终于找到一个对胖子不那么友好且形似老鼠洞的破铁皮门。
他进门将那盒子甩在小桌上，找了旁边的水管灌了几口凉水，咬牙切齿道：“简直就是黑心到家了，两根破骨骼要了我六根金条。”
他走到手术台看了眼上面躺着的人，呸了一声：“你这狗命真是金贵！”
南琰还清醒着，麻药还没起效，闻言转了转眼珠，笑起来：“比你的金贵。”
正说着，老头走了过来。
老头身后跟了一个更老的老头，胡子都白了，动作力气倒是一点不逊于年轻人，拎着两条骨骼还能掂量掂量的那种：“最便宜的那种啊？”白胡子看了眼老头：“之前那好东西没有了？”
老头冷声道：“哪里来？有也全糟蹋光了？”他恶狠狠盯了手术台上那人一眼，那人心虚理亏地别过脸去，全然没有跟博加浩吵嘴时的嚣张气焰。Χiυmъ.cοΜ
“那也该买的好一些。”白胡子老头捋了捋胡子，不赞同道：“这一看就是便宜货。”
“便宜货？就这破玩意多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博加浩愤怒地像是吹气的河豚，鼓鼓胀胀的。而后又对着老头质疑那个白胡子：“他一修车的连车都修不好，你就信他能把骨头接回去？”
白胡子看着老，耳朵机敏着，闻言眼皮一抬，声音拔高了几十个声调，跟只野鸭一样高亢道：“我告诉你，这厄里斯方圆百里，还就我能接！”
南琰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老头和博加浩都不在，只有章玥那张阴森森的白脸。南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幽幽吐出一口气来：“我这是死了么？见到什么了？”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来。
这回章玥开口说话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吐字依旧轻飘飘的：“你没看错，是我。”
“你想做什么？”
南琰觉得他的目光盯得他很不舒服，甚至有种对方随时上来抹他脖子的危险。
章玥的镜片闪着森森寒光，语气倒依旧是原来平淡如水的一幅鬼样子。他从从容容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做什么？和你做个交接仪式，由我送你捡来的那位上将去索斯。”
“不。”南琰下意识拒绝。
麻药已经过去，他脑袋也清醒很多了：“你就一分钱不出捡了个大便宜？”
“怎么叫捡便宜呢？”章玥微微皱了皱眉，他咳嗽了两声，依旧病怏怏提不起兴致的散漫语气：“你自己没本事看好你的“货物”啊。”
南琰不说话了，他嫌弃地背过身去。
等章玥理理袖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又转过来：“意思是他还活着。”
“……”
所以是过了这么久才抓到这个重点么。
章玥那张很斯文的脸终于难得地微微抽搐了下，开口道：“死的活的都和你没关系了，我会送他去索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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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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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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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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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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