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金凌却是动也不动,只是紧紧抱着蓝思追,跪在泥淖的地里无声地哭。
江澄微微抬了头,仰着头去看阴沉的天,两颊的碎发被雨打湿,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一路滑进他的衣裳里。
“金凌,起来。”
他沉着嗓子,莫名其妙的,嗓子有点发颤。
金凌恍若未闻。
江澄侧着身子,俯视着他,手指动了动,三毒被他召回手中。
似乎是这个动作刺着他了,金凌放开了蓝思追,他站起来,面对着江澄,哽咽着开口:“……是不是我当时求你的时候不够真心……你真的杀了他……”
江澄没有应他这句话,只是惨白着脸,道:“回去。我回了江家自然会找他们问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他啊……!”金凌退了一步,冲他大吼,“为什么你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我?跟我说一句对不起真的有这么难吗?!”
江澄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本宗主,没有做错。”
他一字一句的道。
江澄并不愿意看着他如此疯魔,上前了一步,伸手想要打晕他,对方却是又退了一步,截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说不通了,连我也要一并教训一顿么?”
江澄咬着牙,用力把手抽回来,身子晃了一晃,没有说话,三毒却在眨眼间闪现在他身后,剑柄打在金凌脖颈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真是费劲……”
他嗤了一声,一手揽着金凌,一手提着蓝思追,一步步往蓝曦臣所在的方向走过去。他走得很慢,走到蓝忘机身旁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江澄叹了口气,把金凌揽好了,又驱着三毒将蓝忘机扛了起来,将他先挪了过去,末了,这才慢慢走到那棵树下。
蓝曦臣,金凌,蓝忘机,蓝思追,都被他带过来了。
江澄看了看天色,倚着树干急促的喘-息着,有鲜红的血从他袖口滴滴答答的滑落,又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渗进已然潮湿的土地里。
他又怎么会真的毫发无伤。
蓝曦臣不会主动拔剑,他也不可能真的动用全力打这一架。放狠话他比谁都利索,到动手的时候了,他反而磨磨唧唧的不肯下狠手了。
眼看着这雨越下越大,江澄心想这雨没几个时辰停不了,他也不能总在不夜天待着,江澈不见他回去指不定又要想什么东西,他想着,便决定把蓝家那两人扔回去。
江澄拉着蓝曦臣的手臂,让他环住自己的脖子把人背了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抓住蓝忘机的衣裳领子,往前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金凌和蓝思追,叹息一声,将三毒插进地里,设下一个结界,随后方才运转灵力,往姑苏蓝氏的方向去了。
雨更大了些,已经到了让人看不清方向的地步。江澄紧了紧托着蓝曦臣身子的手臂,咬了咬牙,用灵力隔出一片挡雨的屏障,动作更快了些。
许久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云深不知处的山门。
江澄收了灵力,落在地上的时候没控制住,脚软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他勉力站直了,走近云深不知处的结界,然后放下蓝忘机,从乾坤袋里取出了蓝启仁给他的通行玉令,将结界打开了,随即便把蓝忘机扔了进去。
他微微侧身,把蓝曦臣放了下来,静静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脸色苍白,但并没有什么别的事,便也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安静的看了他几眼,然后将那枚令牌放进了蓝曦臣的口袋里,也将他扔进了结界,而后转身离开。
他回到不夜天,金凌还没有醒,蓝思追的身体却不见了。
江澄有点发蒙。
三毒也在,结界也在,就只有蓝思追……不见了。
他扶着额头,使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结界没有人动过,说明那个人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能不破结界就把人带走,这人的实力至少和夜风华不相上下,没碰金凌,他的目的很明确,就只是针对蓝思追。
可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蓝思追的身体?
江澄就那么站在雨地里,只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身体里慢慢升上来。
难道……有人知道,他是假死的?若是找不回蓝思追的身体,那就无法让景岁寒彻底激发那颗药的力量,就无法保住他的魂魄,那他和金凌……
就再也没有开解的可能了。
江澄死死咬着牙根,在不夜天上下疯狂的找。但即便他将整个不夜天都翻了一遍,却还是没能找到,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他慢慢走回三毒所在的地方,撤了结界,在金凌身侧蹲下身子。他看着外甥有些苍白的脸和紧皱的眉头,伸了手,却没碰到他的脸,只是低声呢喃道:“……阿凌,……对不起……”
他的手指蜷缩,手紧握成拳,抱起金凌。御着三毒,向着兰陵的位置去了。
不夜天到兰陵的路有些远,江澄方才跑遍了整个不夜天,灵力有些不足了,一路上虽是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好歹是把人好好带回去了。
大约是知道金凌找他去了,他卧房周围没什么人,倒也方便江澄过来。
他给金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他的头发弄干了,给人塞进了被窝,这才转身离开。
他……还是要去找蓝思追的。只是,要缓一天了。
江澄的心口闷闷的,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出了金麟台,雨还是很大,针扎一般落在他身上。江澄狠狠咳嗽着,嗓子里好像有倒刺,扎的他喉咙发痛,胸腔里似乎多了一团木屑,每一次喘息都堪称是折磨;头越来越疼,呼吸也似乎越来也困难。
江澄心想,这说不定就是他打了蓝曦臣、杀了他弟子的代价呢。
莲花坞距离兰陵其实算不得远,但是他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快要到地方的时候终是耗尽了所有的灵力,从半空之上一头栽了下去。
很沉闷的声音。
江澄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这高度并不算太离谱,不然,说不定他这么一摔。骨头都能折两根儿。
江澄爬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其实他距离莲花坞的大门并不远了,但他就是迈不开步子,两条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宗主——”
好像是江澈的声音。
但是雨实在是太大了,入耳皆是暴雨的哗哗声,人的喊声反而不那么清晰了。
江澄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来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哥!”
头太疼了。江澄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连带着视线都模糊了。
江澄听不清,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要睡过去了,然后就真的那么身子一软,摔了过去。
“哥!!”
江澈扔了纸伞,三步并作两步,慌忙上前接住他已然瘫软的身子。
江澄就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软软的倚在他怀里,冰冷的大雨使劲往他脖子里灌,冷得让人发颤,江澄贴着他脖子的额头却烫的吓人。
江澈吓着了,一把抱起江澄就跑向同生轩,嘴里还大声的喊景岁寒:“阿景!阿景!!你快出来,看看我哥!!”
景岁寒没想到,江澄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若是一个人回来便也罢了,竟然还如此狼狈。他原本以为江澄只是身子虚,淋了雨着凉这才染了风寒。然而一探脉这才发现,并不只是如此。
他受了内伤。
虽然并没有很严重,但这毫无疑问说明了他和人动手了。如今以他的能力,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人能伤到他。那么,就是他不愿与人动手,所以收了力。
——只有蓝曦臣。
他的内脏略有些受震,高热则是因为淋了雨,废了心神,忧虑过度,又动了怒,算是近期的负面情绪都堆在一处,借着受伤这个点爆发出来。
简单说,用“积劳成疾”来形容也行。
还好,伤并不算严重。
江澈已经给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此刻正拧干了毛巾,轻轻擦拭江澄额头上的冷汗。
“还好,并不棘手,我等会儿找霖叔让他帮忙熬点药,过会儿喂澄哥喝一次应该就会好很多。”景岁寒收了手,把江澄的手放回锦被里。
“我哥会受伤……果然是和蓝曦臣动手了……”江澈看着他哥紧皱的眉头,眉毛也不自觉拧起来。
“没办法……澄哥要杀蓝思追,蓝宗主肯定会拦啊,蓝忘机肯定也会跟过去,说不定还有些别的人,澄哥不会对蓝宗主下狠手,当然是收着力跟他打的。”景岁寒缓缓站起来。
“这个姓蓝的……”江澈的脸色看起来很阴沉,恨不得把他咬碎了吃了。
“阿澈,你别想不开去找蓝宗主的事啊,澄哥肯定不会让你去的。”景岁寒一边写药方,一边劝他,“你下次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揍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江澈别开脸,“那他,最好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在我手里,看我打不断他的腿!”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江澄这么一病,倒是来的汹涌。脸颊烧的通红,嘴唇却是惨白的。江澈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敢轻易离开。
一夜过去,江澄的高热仍是没有降下来,一直烧到了第二日巳时。
景岁寒送了些点心过来,轻声问道:“澄哥还没醒?”
江澈摇头:“才刚刚退烧。”
“病来如山倒呢,这次算是澄哥心事太重,堵得了,醒了就没事了。”景岁寒宽慰道,而后,转了话头:“我听闻,蓝家的宗主和含光君也都受了伤。”
“该他的。”江澈立刻回嘴。
景岁寒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然后道:“这番动手之后,江家和蓝家的关系,怕是会有些僵了。至于和金家么……”
“反正以前也是这样的。”江澈垂眸,看着江澄不甚安稳的神色,低声道,“在金光瑶没死之前,在那个姓蓝的过来招惹我哥之前,他们其他三家就一直是亲近的。我哥还不是只靠自己让江家站得稳当。没了那个姓蓝的,又能有什么大不了。”
景岁寒正想说些什么,床上的人却是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哥!你醒了!头还疼吗?饿不饿?来,先喝点水。”江澈惊喜不已,忙扶了江澄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江澄还是有点蒙,喝了口水,缓了缓,这才道:“……怎么了这是。”
“你受伤了。”景岁寒轻声道,“澄哥,我看看,有没有好一点。”
“我能有什么事。”江澄拒绝。
“哥,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身体有恙吧?”江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这话倒是似有所指。
江澄噎了一下,没有再拒绝。
景岁寒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才道:“身子有些虚,内伤也还没有要痊愈的样子……虽然受伤不重,但还是要好好养着。”Χiυmъ.cοΜ
江澄素来不爱听医师们唠唠叨叨的话。景岁寒虽然平日里话也多,但是一到看病的时候,那些废话就变得格外的多。
江澈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嫌弃景岁寒唠叨,心说他哥实在太不省心,只能他自己惦记着了。
“要是没什么事,我出去一趟。”
景岁寒前脚说完,江澄后脚就忘,而且还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景岁寒气的肝疼:“澄哥你还是好好呆着算了,有什么事吩咐我和阿澈去就行。”
江澄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事景岁寒知道,交给他办也并无不可,但是……
他沉了脸色,想了半晌,才缓缓道:“罢了。此事……再往后缓缓。”
景岁寒是个医师,江澈如果对上夜风华那种等级的人,说不定会没命,这件事,还是他自己来办更保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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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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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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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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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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