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看过江澄后又在同生轩待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出来了才发现,迟了很久的雪终于飘下来了,细细碎碎的,落在他发顶。
风有些凉,他揽了揽外衫,虽没回头,却知道景岁寒也出来了。他沉默了一下,道:“……明日他若仍回不来,又该如何?”
景岁寒正想说些什么,脖颈后却一阵发凉,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目光一凝,沉声道:“……他回来了。”
江澈猛地回头,与此同时,六芒星的法阵凭空出现,带着灿烂的金光映照在庭院之中,一个一身红衣的人从法阵里掉了出来。
江澈脚尖一点,飞身前去接住了那人。
他这才骇然发现,他那一身红衣,是鲜血染红的,血腥味极其浓重,衣衫破烂,全然没有当初风光霁月的模样。
蓝曦臣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却还是借着江澈的手臂勉强支着身子,用颤抖的手将那寒凉的玉匣取了出来,声音微弱地说:“……取回来了。给……晚吟……”
江澈给他运了灵力吊着一口气,护住了心脉,轻声道:“我知道。你不要开口,当心伤。我带你去找霖叔。”
景岁寒将那匣子接过来,沉声道:“交给我,你放心。”
蓝曦臣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抓紧了江澈的手臂,偏头咳了一口血,而后倒在他怀里,失去了意识。
此日清晨,同生轩。
蓝曦臣做了一个梦,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梦很可怕,给他吓醒了,他下意识的要起身,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却让他狠狠抽了口凉气,整个人都清醒了。
“别动,你受的都是内伤,而且,骨头都碎了。”
熟悉的清冷声音从身侧传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蓝曦臣有些愣愣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俊美男人,直到盯得对方有些赧然了,这才眼眼巴巴道:“晚吟……我好想你。”
江澄拧眉,澄净的眼里多了些显而易见的心疼,他叹了口气,道:“你说你,非要去那里做什么?大不了我再换颗丹算了。这次要不是霖叔和景岁寒,你的小命就没了。”
蓝曦臣眨眨眼,对于自家道侣的没什么威力的训斥只当没听见,他试着抬了一下手臂,疑惑道:“我的手……不像断掉的样子啊……?”
江澄把旁边的温水端过来,搁在了桌边,这才道:“景岁寒拿了我不少药材炼的回春散,药效怎么会差。不过,也就是续上了你的骨头,皮肉伤还是要静养。”
蓝曦臣扶着床沿,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他:“晚吟,抱。”
江澄觉得他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揽进怀里。蓝曦臣挥手就环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上,微微闭了眼睛:“晚吟,你瘦了。”
江澄差点没气晕过去:“你小命都快没了还管我是不是瘦了?!”
蓝曦臣略微偏过头,额头抵着他颈窝,哼哼唧唧的说话:“嗯,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如此莽撞,一定会在可行范围内做事,然后好好回来。”
江澄:“……蓝曦臣你这个神经病。”
蓝曦臣低低的笑起来。
江澄垂下眸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饿了吗,厨房有热粥。”
蓝曦臣“嗯”了一声,江澄道:“那你松开,我去给你端过来。”
蓝曦臣应了一声,没动。
江澄重复道:“你松开,我给你端过来。”
他应了一声,还是没动。
“要不是看你是个病人,我非打你一顿。”江澄无可奈何地咕哝了一句,又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江澈,你去看看厨房的粥,再弄点小菜过来。”
蓝曦臣听他屈服了的话,便有些得逞似的,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江澈就回来了,放好粥之后在江澄的视觉死角剐了他一眼,满脸哀怨。
蓝曦臣茫然。
为什么江澈满脸被打入冷宫的幽怨???
江澄给他喂了些粥,又拿帕子给他擦净了嘴角,道:“待你好些了,我便挑个时间送你回蓝家。你弟弟跟魏无羡说是去查什么事了,那两个小鬼又都带着小师弟出云深夜猎去了,整个蓝家独蓝老先生一人坐镇,你将近一月没有音信,他该以为我吃了你了。”
蓝曦臣闻言,略有些迟疑,道:“走之前,我同叔父传了音,说我去东海寻些东西,许是有些日子回不来了,也算是告了假,叔父也应了,说……”
江澄颇有些感兴趣,扬了扬眉,问道:“说什么?”
蓝曦臣:“……叔父说……让我滚。”
江澄的嘴角抽了一抽,似乎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蓝曦臣看着他,无奈道:“晚吟,你想笑就笑吧。”
“我可没有。”江澄敛了神色,偏过了头,“久坐不得,你先休息,稍晚些我再来看你。”
蓝曦臣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又抵不过江澄的催促,磨磨蹭蹭的躺下了,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黏在他身上。
江澄无奈的紧,屈了食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柔声道:“听话,睡觉。”
蓝曦臣笑了笑,也歪头贴上他的手指,乖乖应了一声:“嗯。”
江澄刚出门就遇到了在门口蹲他的金凌。见他出来了,这小子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到底好没好。
他跟了将近一路,江澄站住脚,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回头看着他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眼睛有问题?说话!”
金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小声问他:“舅舅,你真的没事了?”
他待在莲花坞这些天表现得都相当成熟,成熟稳重的都有点不像他。而现在,大约是知道他好了,身上总算多了些少年气。
江澄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看我有事没事?”
金凌抱着头退了一步,白了他一眼:“别打头!打头容易傻。”
“你胆子肥了?跟谁说话呢?”江澄道,“你本来也就蠢兮兮的。”
金凌:“……”
舅舅,你好讨厌啊,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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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时,江澄终于问完了事情从景岁寒房里出来,然后又踱着步子回了同生轩。xǐυmь.℃òm
蓝曦臣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花板发呆。江澄见他手边那桌子上放着一只瓷碗,好奇道:“谁来给你送的药?”
蓝曦臣惊喜不已,正想爬起来,江澄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蓝曦臣笑了笑,道:“是月照。”
江澄颔首,又问道:“身上可还是疼得厉害?”
蓝曦臣摇头:“景医师用药如神,妙手回春,已经好很多了。”
江澄见他面色红润了不少,心知他说的不是假话,正想再问些别的,对方却一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江澄愣了一愣,扶了扶他的脊背,放轻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蓝曦臣不清不楚地乌拉了一句,又往他怀里挤,埋头在他颈窝里呼吸,半晌才道:“晚吟,我好想你。”
江澄垂了眸子看他,眼睛里罕见的多了些很温柔的颜色,他低声道:“我也是。”
蓝曦臣笑的很满足,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抬头道:“对了,晚吟,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澄收回手,微皱了眉头:“不着急,待你好了再看也不迟。”
蓝曦臣一边摸他的乾坤袋,一边道:“这是我特地带回来的,晚吟,你先闭上眼睛。”
江澄拗不过他,叹了口气,依言闭上了眼睛。
一股异香忽然之间弥漫于室内,这味道并不难闻,只是莫名让人觉得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发顶。
“好了,晚吟,你睁开眼睛看看?”蓝曦臣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江澄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蓝曦臣的脸离他很近,几乎快要与他鼻尖相对,对方深赭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明亮的笑意,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对方脸上,直到这男人有些促狭的笑声传过来,这才颇显窘迫的移开了视线。
蓝曦臣想给他看的就是那个落在他头顶的红纱。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拿什么材质做的,反正瞧着极其精致华贵,质地极好的样子,不是绸缎,也不太像薄纱,红纱之外的事物看的清清楚楚。
蓝曦臣看着他的脸,柔声道:“这是我给容瑾妹妹带药材,他给我的谢礼。——这是东海鲛人织的鲛绡,十分罕见,据他说,价值连城,而且……他还说,可以给在下的心上人当做聘礼。”
“蓝曦臣你这烂好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竟还有闲心给人带药材,还说什么聘……”江澄吐槽他一句,然后好像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瞬间失了声,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是是是,下次我绝不如此了。”蓝曦臣也不甚在意,顺着他的话将他的毛捋顺了,笑道,“晚吟,你收了这鲛绡,便是涣的人了。将来,涣是要娶了你的。你不许走。”
眼看着江澄的脸一寸寸的变红,都快跟红烧虾一样了,他嘴唇抖了半天,才咆哮道:“凭……凭什么是本宗主嫁!本宗主不嫁!要娶也是本宗主娶!蓝曦臣你休得糊弄本宗主!”
然后啪嗒嗒往外走。
蓝曦臣:“……”
哈???
江澄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抓走他手里的鲛绡,强调道:“是本宗主娶你!不准反驳!!”
然后再蓝曦臣满是揶揄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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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在江家缓了些日子,十二月出头的时候江澄带着他回了蓝家。
明明他踩着剑站得很稳,却还是腆着脸去环江澄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晚吟……你这是怕叔父生气吗?”
江澄扒拉不掉他的手也就不动了,任他抱着,环着手臂道:“废话。毕竟你堂堂蓝氏宗主总在江家出事,这难道还不够招人恨的吗。万一蓝老先生怒了,要砍我怎么办。”
他倒是头一回这般随意地同他说笑,蓝曦臣只觉心情明朗无比,忍不住笑:“怎么会?”
江澄掂量了一下这倒霉男人的身体状态,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速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他:“我记得你们蓝家有条家规是‘夜归者不过卯时不允入内’?”
蓝曦臣应了,疑惑道:“怎么?哪里不对吗?”
江澄唇角一勾,道:“若是不允入内,你我,怕是要在你家的山门前过夜了。”
蓝曦臣站直了,一本正经的道:“这怎么能算‘夜归者’?再不济我也是个宗主,怎么能委屈了你?”
江澄却只是看他一眼,摇头不语,
他对自己的地位好像有什么误解。
确实如此。
若不是看江澄还在,蓝启仁已经将这臭小子撵的满山跑了。
江澄看蓝启仁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非常识相的提了告辞,哪知道蓝启仁居然让他留一宿,说太晚了,来回多有不便。
江澄:蓝老先生您看这是修真者该担心的事情吗?
蓝启仁很明显是有话想对他说,江澄便也没推辞,应下了。
江家莲花坞这边,江澈接到他的传音之后当场变脸。景岁寒感觉自己看到了他身上实体化的浓浓怨气。
我哥要在外面过夜?我哥要夜不归宿、要被骗进狼窝、要晚节不保了吗?!
景岁寒:……喂……你真的不用这样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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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再三收拾好了才去见的蓝启仁,许久不见,他的精神还算得不错,看人时的目光还有着很强的威慑力。
江澄冲他行礼:“蓝老先生。”
蓝启仁伸手,示意他坐:“江宗主不必多礼,请坐。”
江澄依言坐下了,却听不到他开口,自己也不能贸然开口,二人就这么沉默着,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听到蓝启仁开口,说了一句很感慨的话——
“江枫眠他……得了个好儿子啊。”
不是讽刺,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冷嘲热讽,就只是很单纯的感慨。
江澄抬起头,看到蓝启仁已然苍老却满是慈爱的面容。他呆了半晌,才喃喃开口:“……蓝老先生,您……”
“我老了,”蓝启仁笑了笑,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想,然后捋了捋胡子,笑得更深了,“以后,你和曦臣……要相互扶持啊。”
江澄只觉心头酸涩,他俯身一拜,声音莫名的压抑;
“学生江澄,定不负先生嘱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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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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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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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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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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